这一夜,对于百夷人来讲,终究是不能成眠的。
祖祖辈辈以氏族血缘为纽带,聚集生活,繁衍生息,他们早已习惯了遵从天性的召唤,为之努力,为之牺牲。
如今一个全新的统治者来到了他们面前,尽管带着无限的善意,而这善意里一旦有了“统治”二字,便从来不会是绝对宽容的。
他们围着祖辈留下的神石“蟒夜”祈祷歌舞至天明,抵抗着夏来暖意仍然驱不散的对未知的惆怅……
我和他们不一样,不断提醒自己强迫自己要保持清醒,要盯着眼前“挑灯夜战”的两个人,但是东方既白,目送荣璋放下手中的笔墨,回到床上沉沉睡去的时候,我还是来不及多想,就闭上了打了半宿架的眼皮。
这一睡,天色大亮。
来给我送水洗漱的是小舟,我不知道她在帐外等了多久,铜壶里的水倒出来的时候,只残存了不多的温热。
“娘娘的眼睛好肿啊。”小舟看着我道。
我洗脸的时候顺手摸了摸,果然的。
“你好啦?”我问她。
“都好了,疹子也退了,听小锚说昨日热闹得很,奴婢都没赶上。”小舟笑着拧了布巾给我。
“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吗?”我回身瞧了瞧荣璋的紫檀大案,上面的圣旨已经不在了。
“不是,钱公公同奴婢一起来的,皇上叫了他进去将圣旨捧走,他走以后奴婢才进来的。”小舟道。
“那皇上呢?”我问道。
“皇上说身上有些乏,要去校场和李侍卫他们打趟拳,舒展舒展筋骨。”一旁,妙洇已收拾妥当,坐在榻上笑道。
“哦。”我不再言语,只低头擦了脸。
用过早膳,左右荣璋也不在,我便带了小舟,出来直奔了好女她们的帐子,我惦记着昨晚那幅画。
“贤妃娘娘来了?”迎接我的正是好女,身后铭哥手里捏着个枣卷,见我来了不知道往哪里放,忙藏在身后,向我伏身。
“好好吃就是了,小心枣核扎你。”我笑道,“本宫是来瞧梅梦的,可好些了?再不好本宫心里可过不去了。”
“娘娘不要听她们瞎说,哪里就病了?只是有些头疼,想是着了热气,昨日怕把病气过给娘娘,才没去探望的,娘娘莫怪。”梅双笑道。
“那就好,本宫就安心了。”我道,“哦,对了,本宫还惦记着那幅画,怎么样,画得如何了?”我聊闲天一样回身对着好女道。
“回娘娘,昨晚回来奴婢就赶着画出来了,画得不好,娘娘别见笑。”好女说着,将晾在藤柜上的一卷雪浪纸捧来,铺在小桌上,“可是奴婢手拙,别人还可,只画不出娘娘仪态万一,还请娘娘恕罪。”
说实话,我没出阁的时候,家里的画师也是一流的,每年生辰都会给我画上一张肖像,存在我的书房里。
等进了宫,闲来无事,宫中的画师也爱画我,时不时技痒,就抱着一堆颜料来,左涂右抹,将我画得十分漂亮。
只是,千画万画,竟比不上这一张来自百夷民间女子之手的画卷。
不过简简单单的线条,不过清清淡淡的颜色,我还算秀丽的眉眼,别人口中清冷干净又娇俏动人的脸庞,就连几日间寥寥不能自洽的情绪,如今竟都在这张纸上了……
一时,瞧着自己的模样,我有些呆住了,都忘了这张画上我想看的并不是自己。
“画得好像啊……”一旁,梅双惊讶道,瞧瞧画又瞧瞧我。
“原来连我们也画上去了呢,我说你一直利索得很,昨晚涂涂抹抹那些时候,还不让我们瞧着,原来你是把所有人都画上去了。”铭哥笑道。
“娘娘说只画一个人不热闹,让我将咱们都画上去,看着就像昨晚众人聊天时一样才好。只是时候有限,我会的也不多,姐姐们的样子都只用了写意的手法,只求神似,画不得太清楚。”好女笑道。
“这就更是难得了。”门外,武婕妤笑着走了进来,“从来最难便是画神态,若得三分神似,就已经了不得了,何况这样听着,这画是神形兼备呢。”
“这个人是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赞好女的画,不大说话的额额忽然指着画上一处角落里坐着的一个身姿窈窕,手持盖碗的女子问道。
好女瞧了瞧额额,似是有些尴尬:“这个……这个是,是泉娘娘啊……我,画得不像吗?”
不像!
非常不像!
我惊讶于自己的“美貌”之后,书归正传,仔细分辨,经过一一比对,我确定了每个人在画中的样子,唯有这个人,全不是彼时帐中之人,而从她坐着的位置不难分辨出,好女画的正是她眼中的——妙洇。
以好女的画技,她一定可以描摹出她眼中妙洇的样子,而如今这个女子的样子与杭泉灵,毫不相干!
现在,我已经完全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每个人眼中的妙洇都不是同一个人!就像额额,也没有认出画中的妙洇。
“是不大像的。”铭哥笑着,“原来,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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