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五月十五,曹娥江出海口右岸,沥海所的城门如往常一样洞开。
自嘉靖大倭寇以后,这里已经七八十年没有遭遇过战火,城中的军户们自爷爷辈起已不知战争为何物。
不过大约在半个月前,沥海所的掌印吴千户突然下令要加强进城人员的盘查,严禁携带兵刃入城。
有传言说,这是因为山阴吴氏的一批丝货即将进城,据说足足有一千五百担之多。
城中的军户们对此十分不爽,老爷们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搞走私,他们不但落不到一丝好处,反而平添了许多麻烦。毕竟不少人的菜地都在城外,家人每天都要从城门进出。
在这小小的沥海所城里,军户们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两百多年的时光早已织就了一张庞大的人情关系网,上至掌印千户、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在这张网中,任何秘密都是保守不住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陆续从曹娥江上来了十多条船,几乎每天都有牛车拉着货物从城门口进入,直奔千户衙署而去。
这天,人来人往的东城门外来了五个人,一个老头和他的两对女儿、女婿。
“干什么的?”守门的旗军懒洋洋问了一句,像这种带着妇人进城的,他们一般都懒得盘问,只是看那两个女婿面相有些凶恶,所以才多问了一句。
“这位军爷,我们是玩把戏的,这是老汉的两个女儿和女婿。”那老头开口就是吴语,守军的警惕更加放松了。
“进去罢。”这年代跑江湖玩把戏的女艺人一般都兼做皮肉生意,那守军本想借故搜那两个妇人的身子,听到是干这行的,顿时就没了兴致,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了。
这五人进到城里后,走到无人处,老头的二女儿忽然道:“爹,可要说好了,今日之后,小弟就由大姐和我来管教,你老再不许插手。”
“来娣,车轱辘话就不要来回说了,你爹什么时候说过不作数的话?”老头正是不久前投效林海的单思南,先前说话者是他的二女儿,年方十八的单来娣。
他的大女儿单招娣已有二十多岁,曾经嫁过一次人,为人要稳重很多,闻言也道:“就是,爹向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二妹你莫要担心了。”
“大姐伱也是,今后不许再心软,不然小弟定然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单来娣接着又对她姐姐道。
单招娣点头道:“你放心,我再不会心软了。”
单家父女在说话时,扮作单思南女婿的冯一刀和蝰蛇也在一边嘀咕,只听冯一刀道:“门口那撮鸟竟然没搜我等的身,早知道就带把短刀进来。”
“谁说不是?”蝰蛇说着又道,“不过我料今夜未必会轮得到我们出手。”
“两位请放心,要是需要我等出手,单某会负责替你们夺两口刀来。”单思南听到这话,在一旁接口道,他们五人今晚的任务就是防止敌方在城破之际放火烧了那批生丝,那这一票就算是白干了。
是夜四更,银盆般的圆月渐渐西沉,沥海所东城墙上的两名守军正在窝铺中酣睡,这两人本是被吴千户派来瞭望值夜的,这时都已经入睡多时了。
沥海所城北面是海,西、南两面是曹娥江,唯有东面是陆地。所以在城防布置上主要侧重于北边,那里有一个炮台,安设了几门大将军炮、佛郎机之类的轻炮,西、南两面平日也是有人值守的,唯有东面向来都是空无一人。
没人认为会有人从陆上进攻沥海所,就连掌印吴千户也是这样想的,他派了两名守军来东边城墙上值夜,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至于这两人有没有履行职责,根本就没人去管。
这时其中一名守军被一泡老尿憋醒,他在睡前灌了好几碗黄汤,醒来后只觉得肚子胀得慌。这守军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他的同伴正睡在一旁鼾声如雷。
他晃悠悠地走出了窝铺,正准备下城去撒泡尿,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似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是谁?”这名守军被惊出一声冷汗,顿时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有道是“一更锣,二更人,三更鬼,四更贼”,这大半夜的身后突然传来异响,他的
他霍然转身,明亮的月光下,映入眼帘的人影一身黑衣,脑袋上留着月代头。
“有鬼呀!”守军的酒已经完全醒了,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只见对面那人一跃一丈,手中倭刀顺势劈下。
匹练般的刀光闪过,海野左兵卫一刀砍断了这名守军的喉咙,鲜血激射而出,腥甜的味道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鼻。
这时,又有几个倭人从城墙外的大树上跃上了城头,这些浪人都很善于跳跃,嘉靖时期的倭寇经常就是一蹦丈余,加上五尺长刀,往往让明军猝不及防。
“放号炮!”海野左兵卫一声令下,身后的倭人很快点燃了西瓜纸炮,这是明军夜不收常用的信号弹,林海在行动前特意给了他们一些。
火光在城头亮起,藏在几里地外树林中的两百名浪人收到信号,纷纷从林中钻出,向沥海所城杀来。
海野左兵卫有些后悔,早知道城头是这种情况,他就没必要带着少数人来打先锋了,直接让大部队杀到城墙下,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