唁的宾客,一天之间,老宅就从熙熙攘攘逐渐变得冷冷清清。
不必早晚各去灵前哭踊,邵代柔愈加推不掉照看李老太爷的差事,烦躁和不甘都淡了,只剩下麻木,老头子睡梦中拉撒,短短时间拉脏了几回床褥,橱里没得换了,只能等等底下人抱干净被褥来。
偏偏天公不美,外头下起了暴雪,路滑难走,也有底下人本就看人下菜碟儿的缘故,邵代柔捂着鼻子在门口干等,半天也等不来人。
等啊等,北风愈加呼啸的时辰,终于有什么人推门进来,干涩的门框“吱嘎吱嘎”缓慢作响,滚滚风雪扑得人睁不开眼睛。
邵代柔被风吹眯了眼睛,只听见屋里原本懒懒散散的两个丫鬟忽然勤快起来,朝来人殷勤恭请喊“七老爷”。
等了良久的干净被褥,竟然是由李老七带来的——
自然,不是他一路辛辛苦苦抱过来,只是在邵代柔伸手去接的时候,他从小厮手里过了一道手,亲自交给邵代柔,还配上一个咧开大黄牙的过度笑容,殷切道:“大奶奶辛苦。”
邵代柔抽回手,没什么表情,干巴巴跟着众人喊了声“七老爷”。
李老七动作克制,脸上神情却意味深长,深深眯起的眼睛夹出了深狭的皱褶,像是十分和善地朝她笑道:“这几日大奶奶又是哭踊又是侍疾,实在是辛苦,倒不用太亲力亲为,有什么事啊,一应使唤下人去办就是。哪里缺了短了,倘或是哪个下人不听话,大奶奶只管跟我说,我不替大奶奶撑腰,这个家里,还有谁能替大奶奶说话呢?我跟大奶奶可是站在一头的,啊。”
嘴里说着话,他脚下又朝邵代柔走了好几步。
“我跟前一应都好,哪里比得上七太太辛劳呢?不敢劳动您费心。”一张大脸杵在面前,邵代柔心里不舒坦,不自觉往后退,嘴上敷衍着说话。
一步又一步,眼看她就要退到李老太爷床边了,忽然听见风声中夹杂着急切的人声,似乎外头有人在大声询问七老爷的去向。
急匆匆的,房门开了又关,踉跄跑进来的是在熊氏跟前伺候的丫鬟。
丫鬟形容仓促,看到李老七如释重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道:“七太太找了老爷许久,原来老爷在这里。”
李老七不悦地直起身子,心里埋怨人来得不是时候,又想,果然是熊氏教出来的下人,蠢笨得很,也不晓得有事说事,一上来就说一堆没用的屁话浪费时间白白惹人厌烦。
当下自然是想发火的,只是碍于邵代柔,想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李老七忍了忍,没直接开口责骂,只是微皱着眉头不虞问道:“什么事?”
丫鬟喘着粗气答道:“卫将军要走了,太太赶紧使人来寻您去送。”
“什么?!”
像被一道惊雷劈中,邵代柔心中的震惊和不舍被李老七脱口而出的一句尽数表达出来。
她呆愣立在原地,半晌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明明是最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卫勋是为了李沧的白事而来,如今葬仪已毕,他当然要走。
一个大家门里什么时候最忙碌呢?除了红事就是白事了,短短几日,没有人再忙里抽空来拜访这位被所有人遗忘的老家主,门可罗雀的结果就是闷得人发慌的寂静。
其实短暂属于邵代柔的那间小屋同样人迹罕至,但独自待在里头,久不闻人声,她只感觉到省事和惬意,还有与卫勋伴坐的那几刻,似乎让一间狭窄的孤屋也有了值得回味的片段。
而这里却不同,苍老衰败的躯体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一股腐败的臭味,浑浊的喉咙里偶尔发出骇人的嘶哑声响,那仿佛不是一种简单的气味或声音,而是沉闷的死亡气息。
长久泡在这样的氛围里,仿佛她也在随着这间破败的屋子一同老去。
在仿佛天荒地老的死寂里,邵代柔忽然意识到,很多再见都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就像当年李沧跨马弃她而去,就像卫勋以背为她挡住了一面山风。
也许那就是最后一面,她与卫勋的故事,也在那座荒芜的山头上迎来了无声的结束。
“什么时候的事?!卫将军怎么说的?怎么不早点来知会我?!一个个都干什么吃的?!”
这根节儿上李老七哪里还想起得来邵代柔,急急忙忙一转身,脚下忙不迭就跨过门槛往外院疾去。
丫鬟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从主子的一连串责问里捉住了问题,回答道:“就方才,正在堂屋里道别哪。来时好像听七太太说,卫将军要先去拜访邵大奶奶家里,说是从前认得还是怎么着……”
邵家?
卫勋要去邵家?
仿佛有一道亮光穿过窗棂,照进了贫瘠的世界中。来不及思考那道光为什么存在、应不应该存在,邵代柔急切地捉住那把光,起身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