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李沧下葬这天。
按照前几日的恼人经历,邵代柔以为总还得要出什么茬子才对,不想事情竟然进行得异样的顺利,或许也有卫勋在旁从头盯到尾的缘故,李家人总算找不出空子作怪。
邵代柔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巨大的黑色棺椁缓缓没入地穴,李家的男丁们围成一圈,在唱诵声中一锹一铲往棺椁上盖土。
当最后一捧土被洒上,再被一铲一铲压得夯实,作为李沧而存在的人生,在这一刻,是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对于一条生命的消逝,邵代柔心中有一些感触,但不多。
这几日,她偶尔会回忆和自省过她对这段姻缘的态度,但凡李沧能给她来一封书信,她都不至于会将他遗忘至此。
可是他没有,连一句托人带的口信都没有。邵代柔能理解他当初仓促决然的离开,但后面的时光呢?即便努力回忆也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光阴哗啦啦流淌过去,竟然像是从未存在过。
仔细想想,开头应该是心心念念的盼着的,从晨起一直盼到深夜,只是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这种盼是极其磨人心志的,一日一日,盼得心都冷透。
再后来,似乎就没有再刻意的等待了,过一日便糊里糊涂算一日,岁月缥缈得像雾一样,“嗖”一下来到了今天。
邵代柔也是这几日才开始琢磨,琢磨了才发现,原来李沧竟然五年都没给她来过信。
也许是因为战乱不便?也许是性格使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整整五年都没想起过她一回来。
反正不管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如今都已经是无解且无意义的回答,他人都走了,就让答案随着他去吧。
总之,现在的邵代柔,与一个含羞待嫁的邵代柔之间,是实实在在存在了五年光阴的断层。
钉棺盖土,敲锣打鼓,漫山遍野立刻响起了不真切的哭嚎声,僧人们手持法器,浩然的唱诵声嗡鸣,仿佛在浩浩荡荡昭示着她的期盼和等待终于迎来了最终回。
可是——迎来终回,那然后呢?
在一段无解无助的迷茫终结之后,她的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怔仲着,肩头猛地被重重一拍,震得邵代柔心肝脾肺肾都差点咳出来,回头一瞪,是干嚎着就是掉不出眼泪的熊氏。
熊氏一手拍着她,另一只手用力挥舞着帕子,假模假式地嚎啕着:“大爷啊!你好狠的心哪!大奶奶还这么年轻,你怎么舍得舍了她去啊!大奶奶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你叫她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邵代柔闪身避开,熊氏却不依不饶边哭边追上来,蛮力惊人,到后来几乎半个人都要哭倒在邵代柔身上。
熊氏这一炸嘹亮的嗓子,把大半李家人都惊醒,对啊,不止是单调的假哭,这里还有个寡妇可以哭。于是所有人都被引过来了,一个个哭着喊着朝邵代柔围上来,作势要扑在她身上假嚎,张牙舞爪的,像要吃人的怪物。
邵代柔一路闪避,终于彻底摆脱了熊氏,也跟所有嚎如猿猴的李家人拉开了距离。
簇新的碑石在混乱中终于砌立,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告别,她和李沧是如此,她和邵家也是如此,从这一天起,她的家人将由李家人代替。
可是望着面前群魔乱舞的画面,李家真的能成为她的家吗?
邵代柔心中始终存疑。
*
卫勋转过头,在聒噪推搡的人群中无意瞥见了邵代柔——
或许不是无意,是落土的过程带起了一丝怜悯和隐忧,于是下意识去寻找她的身影。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单薄宽松的麻孝被风卷得紧紧贴在身上,贴出不断瑟缩的瘦削轮廓,她有着比纸张还要苍白的脸颊和嘴唇,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或者是什么虚空的方向,整个人在寒冷的风雪中麻木平静地发着抖。
卫勋嗅到了她的恐惧。
李沧对她来说几乎等同于一个陌生人,如此近距离地经历一个陌生人的丧礼,总归是应该有几分恐惧。
“大嫂,不要害怕。”
低语时,卫勋已走到她身前,为她挡住了迎山而来的猛烈山风。
其实心里也感到几分怅然,他能为她挡几时风几时雪?
毕竟,在她整个可以预见的灰暗将来里,他能为她做的,并不算多。
呼呼扑面的大雪倏忽被挡住,邵代柔意外抬眼,宽厚的肩背看上去太过可靠、太过值得依赖,于是“噢”了一声,也不去辩驳什么,心里歪歪扭扭升起一股稀薄的暖意,专心致志把自己藏在他身后的宽大影子里。
可惜,尽管他短暂的给予了她一些似乎可以依靠的空间,他也不可能是她的将来。
*
葬仪之后,除去家人烧七等事宜,李沧的白事算是正式告一段落,李家比前一关更加忙,一个个送别前来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