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一阵悉悉簇蔟的响动模糊响起,邵代柔浑身一抖,心惊胆战伸长脖子去张望,生怕有人过来,撞见她和卫勋。
左瞄瞄,右看看,才发觉是大风吹断了一截枯枝,枯枝掉落时擦动树干,落在地上又是一阵七七八八的擦响。
有时候,人声比鬼声更加吓人,确定声音的来源不是人,邵代柔长长缓了一口气。
缓完了,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算被人瞧见又怎么着?她和卫勋虽是面对面,可两个人之间离得有多半丈远,言谈间更是谈不上半点逾矩之处,分明是身子正又影子直的,有什么好怕的!
思来想去,原先不怕,现在怕,也许是因为她开始做贼心虚了吧。
她心里藏了一只鬼,不是恶鬼,一只忍不住偷瞄卫勋的鬼,充其量算是……色鬼?
出于礼仪,卫勋侧开的视线依然避过她,正便宜了邵代柔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要怎么说才好呢?
卫勋相貌堂堂、身份贵重,还屡次对她施以援手,所以她心中会对他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邵代柔更清楚,这一点模糊的感觉,绝对不意味着将来一定会发生哪样动人心魄的故事。
自然了,只要她神魂还没在风里丢全乎,就不用细思量都能明白,无论是哪种动人心魄的故事,都不可能在她和卫勋之间发生。
卫勋那是什么人哪,王孙公子,天生贵命,未来不消想,自然也是一片青云通天路。
可她呢?
如果她有本事,把李老太爷熬死,再过五关斩六将把李家闹得一天星斗,掌家权拿到手里,从此管着这个没落的乡下大家——
尽管邵代柔扪心自问,她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但这已经是她这一生能看到的最好结局。
用她能想象出的最好归宿踮着脚去望,她跟卫勋中间还是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天河。
倒不是邵代柔自轻自贱,只不过是认清现实罢了,因为一场白事,卫勋和她短暂交汇,等李沧的丧事办完,卫勋走了,自然不会再有瓜葛。
既然见不着么,过上几天,什么浓烈的感觉都能淡了。
“大嫂?”
卫勋发觉她神情恍惚,叫了她好几次。
邵代柔迟迟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哎”了一声,迎面对上他那双至多算是存上四五分热度的眼睛,方才乱哄哄一团乱麻的心一下就静了。
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好笑,她落花有情卫勋流水无意,她在这里剃头挑子一头热,还想得怪遥远的咧!
反正卫勋对她的关怀只出于责任和怜悯,他施得冷静无求,邵代柔受得也不难,她只说:“承将军如此大的情,叫我怎样还才好呢!”
她心里有鬼,自然为卫勋的一言一行都增添了许多不出于他本意的光影,错觉间卫勋满面纵容地笑望着她,面露怜悯,身后披着月华银光,活像一个天上下凡来普度她的男菩萨。
“只要往后大嫂能够怜爱性命,就当是还清了。”
邵代柔愣了下,晓得是她之前在黄皮跟前那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留给了卫勋错觉,让他担心她是那种因为丈夫去了便哀痛欲绝要跟在身后去的妇人。
要换了邵代柔以前,是打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女人会为了一个已经两腿一蹬的男人要死要活,是不是走路撞柱子上撞坏了脑子?
直到今天她深陷在这个漩涡中,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个举动背后可能并不带多少情意,全因这个世道,背后没有男人撑腰的妇人,往后的路,可谓是紧急艰难。
想李沧还活着的时候,即便是堂都没拜,即便是李沧在外头打仗经年累月不回来,李家打上门来要人,邵代柔也有底气说不,一句“没得夫君应允,做不得主”扔回去,李家再不甘也无法。
现在李沧没了,邵代柔就只能任他们摆弄,往后的余生也一眼可以看尽,守在这个腐败溃烂的没落门庭里,抱着一块黑色的灵牌一日复一日地守下去,直到老死。
她的寡妇生涯如今才算是将将开了个头,便已经能够体会到仿佛天上地下般的极大不同。
不过卫勋似乎不这样想。
他目光落在她身后摊开在屏风上的半成衣料上,微微笑着说:“大嫂是有本事的人,凭借好手艺吃饭,到哪里都有底气。只要肯往前看,经营好日子罢了,对大嫂来说定然不难。”
邵代柔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蝼蚁苟且求生,卫勋居然说她有本事?
她只当他是客套,讪笑着摆手道:“将军说笑了,将军往来的都是贵女,手里多少庄子铺子握着,钱在指缝间当流水过,那才是真正有本事。”
卫勋冷静了一夜的目光在这一刻终于微微荡起些许波澜。
他在边疆长大,确实没有往来过几位贵女,记忆中所占片段最多的女人便是他的母亲,一位武将世家出身的巾帼英雄,往日在校场上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