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倒满两个茶碗,便听卫勋说说:“大嫂也坐。”
一方桌,卫勋坐了东面的杌凳,邵代柔若也坐下,除了床肯定不妥,就只剩下西面的绣凳了,那岂不是她和卫勋平起平坐了?
名义上,卫勋是尊称她一句大嫂,可这声大嫂里有多少实打实的分量,哪怕不是明眼人都清清楚楚。
卫勋出身于望族世家,身上背着累累功勋,所有人都争相与他往来交通。
而她呢?不过一个在夫人小姐们腿边奉承讨生活的乡野丫头罢了。现如今或许还多了一层身份,一个死了丈夫膝下无子的寡妇,还不如未嫁的老姑娘来得好听。
想到要与卫勋对坐,有那么几个瞬间,邵代柔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扇轰然关闭的广亮大门,灰烬沾满了脸颊,过路的人指指点点闲言碎语,还有昔日恭维讨好的玩伴的句句奚落……那时的她还很小,还不能完全理解紧闭的大门意味着怎样天旋地转的将来……
邵代柔很久没有想起那段灰败的过往,甚至几乎以为已经彻底遗忘翻篇,却在这根本无关的日子里揭开尘封的条,带出一把昏黄又索然无味的灰。
“大嫂?”
“啊?”邵代柔被他叫回神,下意识对上了视线。
目光依旧凌厉,可是才短短几日,她似乎就没那么害怕他了。
卫勋静静看着她,抬手示意一桌之隔的鼓墩,“坐。”
语气还是一贯,表面的温和之下,内核硬邦邦的。
邵代柔还沉浸在模糊的记忆里,慢慢顺着话与他对坐下来。
“很好。”他眼中流露出些许鼓舞似的笑意。
邵代柔猜他可能平时习惯于发号施令,听他夸奖,她不觉得厌烦,反倒有些来源莫名的受用。
“做得很好。”
仅仅是因为“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卫勋不吝再给予了一次赞许。
他是真心的吗?不去想了,邵代柔在一再的夸奖里真正放松下来,闺阁小姐是怎样端坐的?啊呀,记不清了,索性不去管他,散漫坐下来就是。
哎,他的身量真的不一般,他只是坐在这里,感觉整个房间都比先前小上一圈,再小上一圈,小得只容下两个人,和一方矮桌。
不熟稔的两个人面对面,少不了先互相客套一番。
“将军吃茶。”
“大嫂请。”
邵代柔双手捧起茶碗子,热腾腾的白雾飘在鼻尖,手和心都渐渐暖和起来。
两个人对坐着,一个指间旋着茶盏,一个捧着茶碗吸着热气不说话,沉闷的环境不会使卫勋尴尬,只是瞧着邵代柔似乎有些不自在,于是便将方才的话题接续下去。
方才进来,第一眼望见桌上属于年轻姑娘颜色艳丽的寝衣,他只粗粗扫了半眼便迅速避过,猜想是邵代柔眼下正在忙的活。衣裳旁边摆放着几双没成形的袜,瞧着大小款式应当是男人的,还有好些做了一半的巾子和香袋,看得出她在这一行的行情应当还不错。
“大嫂接了这样多活计,眼睛可还受得住?”卫勋问她。
“谁还嫌钱多哪!”邵代柔托着茶碗,笑起来说,“不怕活多,就怕活不来,没有活还要硬找哩!就比方这一次,赵员外家三太太想给老爷做鞋袜,我便白搭她几块帕子,只说‘瞧着料子有富余,扔了可惜,便多做了两条,不算工钱的,太太要是嫌样式不好看,拿着打赏下人得不得’,这种用来打赏的帕子不值钱,太太们都不吝啬的,一大包一大包地要,做起来容易得很,这不又能多赚几条帕子钱?”
叽叽喳喳的,在这一处静得天地间都只剩下风声的地方,邵代柔说完就唯恐自己太过聒噪市井,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唇,觑他一眼,“将军生在天上,往来的都是贵人,许是没见过像我这样贪财的吧。”
卫勋说:“爱财是人之常情,大嫂凭手艺吃饭,既吃得住苦又舌灿莲花,赚的都是清白应当的,哪里来的贪财一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大概是笑了下的,很浅很淡,但肯定是笑了的。
明明是有些悲哀的习惯,听他笑着说起来,邵代柔心里头反倒有点高兴。
又听卫勋接着问:“只是大嫂既然爱财,怎么没想过掌家?”
他看得清楚,客人来凭吊随的白事礼金,被李家人把得严严实实,分文没从邵代柔手上过。
邵代柔脸上刚刚攒起来的笑容立刻垮了下去,她不屑一顾地瘪了瘪嘴:“一则,那些都是李家的,我不稀罕,也不想管。”
卫勋不置可否,她嘴瘪得更歪,连带着眉毛眼睛全都斜撇到天上去:“二来嘛,靠帛金攒积蓄,总觉着是在发死人财——”
说一半才猛地敛住口,想起她口中的“死人”是他的义兄,邵代柔自觉失言,有些紧张地偷瞄觑他。
卫勋淡声说不打紧,“我卫家从不讲究言语忌讳,大嫂想到什么话,直说便是。”
邵代柔仔细瞧他,见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