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傅子策被废,甘黎被陆岁淮带入摄政王府后,头一回真正地走进栖芜居,但从前在景国公府,她与他感情甚笃时,却是时常来此。
因此,虽久不曾来,她对此处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仍旧是极为熟悉。
四月里,栖芜居庭院里种着的那棵杏花老树上,杏花开得正好,姿态娇媚,满树芳菲,甘黎眼下却无暇去赏。
栖芜居内的屋室众多,而她并不知晓,陆岁淮现下正在哪一间屋室里审问云盼。
她虽疾步从堂下穿过,摆开了身后要来阻拦她的护卫,但若是一间间去寻的话,只怕是也来不及。
心下正是焦急之时,甘黎忽然记起,陆岁淮过去同她说过,栖芜居里有一处暗室。
他少时性情顽劣,每逢捅了什么大篓子的时候,陆衍虽说不会动用家法来责罚他,却会令他在这间暗室里好好自省。
而现下陆岁淮既是要于府内暗中审问云盼,为避人耳目,想来应会选择此处。
因着陆岁淮曾带着她去看过那暗室,她也算是熟门熟路,不过少顷便找到了那一间暗室的所在。
走近暗室之时,甘黎听见里面传来了男子的冷冽的声音:“云氏,你应当知道,事到如今,你若是再继续为傅子策遮掩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旧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狠决杀意,令她心惊。
估计是因着陆岁淮也正在其中的缘故,暗室的门现下并未上锁。
甘黎看着雕刻成了神兽模样的门环,手停留在其上,心中却有了些许踌躇。
正所谓担心则乱,适才一切都发生的太急,她又一心忧虑着云盼的性命,不敢耽搁分毫,尚且来不及多思,便匆匆赶至了栖芜居。
现下她人就处于陆岁淮审问云盼的这间暗室外头了,心绪相较起先前,却略微有所平缓。
她心里头挂念着云盼,自是想着要立即进去的,却又不免担心,若是在此时就推门闯入,该如何同陆岁淮解释?又如何在他手中保下云盼?
甘黎迟疑着,立于门边正欲重新思量,隔着这扇木门,却忽地清晰地听见了剑从剑鞘中抽离出的声音。
将这与陆岁淮方才的话语联系在一起,她适才还纷乱的脑中登时便只余下了一个念头——陆岁淮要杀了云盼!
她也顾不得再慢慢思虑所谓的解释与更为周全的法子,只是慌促地用力推开了暗室的门。
暗室里,虽因点了灯而并不显得昏暗,甚至算得上是灯火通明,却仍旧是让人感到一阵难言的压抑与死寂。
赤旭立于一旁,恭敬地将去了剑鞘的剑柄双手递奉给了陆岁淮。
甘黎眼见着陆岁淮接过,就要提着剑,向着那个被绳结束缚了手脚的女子走去。
惶急间,她急声开口:“王爷,不要!”
霎时间,暗室内的几道目光,皆向着甘黎交织而来。
她的心中其实慌乱不已,却仍是抬步向前走去,挡在了那女子身子的跟前,迎上了眼前男子冰冷的目光,“王爷,不要杀她!”
“小黎……”甘黎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在唤自己。
她的身子震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女子的面色因着适才受过刑罚而苍白失色,发髻也是松散的,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许狼狈,但那张面容依旧是极其昳丽的,令人过目不忘。
自云盼被傅子策送入宫中献给先帝起,她们二人,已经将近两年未见了。
可甘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云盼,那个在润青坊时,总是陪着她、哄着她、为她过连她自己都已经不在意了的生辰、教她各种新奇玩意儿的姐姐。
云盼姐看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同两年前她记忆中的一样好看,也和过去一样,喜欢穿明丽招摇的漂亮衣裳。
就如她身上这一件茜色的襦裙,点点鲜血落在上面,也宛如是春日里头盛开的桃花一般明艳。
甘黎的目光落在了云盼身上还掺着血的伤上,鼻间泛起了酸意,也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小声喃喃道:“云盼姐……”
云盼身上受着伤,说话似是也有些费力气,她看向甘黎的眸中一半是惊诧,一半是忧虑。
“小黎……”她慢慢地动了动微微张开的唇,轻声对甘黎道,“你如今自身亦是难保,就不要再管我了,快走……赶快离开这里……”
甘黎红着眼眶,正要摇头,听见身后之人寒声道:“走?甘黎,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走得了么?”
陆岁淮的声音让她一下子认清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她怔了怔,又听见他冷声问自己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阴沉着一张脸,步步向自己逼近,甘黎止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那人却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肩上的疼痛令她登时不能再动。
看着她犹是一副置若未闻的样子,陆岁淮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再次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力道实在太大,隔着春日单薄的衣衫,似是要将她的肩捏碎一般,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人却在这痛意中冷静了下来。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知晓云盼的事情?
甘黎张了张唇,却又慢慢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