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在艾尔海森的眉眼间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神色疏离。
蕾拉的心尖颤了颤。
“我会做饭,在沙漠的时候就经常……”她轻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学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你提出这种建议是出于回报的动机,那么没有必要。”艾尔海森说, “比起这类情感上的交流,我更关注办事的客观效率。”
蕾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可是——”她咬字颇为用力, “书里说过,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人不能全凭自己的理智过活,我们多少都会需要情感的沟通……”
“书中的内容也不过是作者个人的观点,并不能够代表事物的真理。”艾尔海森抱起手臂, “恰恰相反,大多数具有官方意识形态的书籍出于驯化大众的目的,过分强调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以稳固社会集群的基础。如此一来,类似于纽带、羁绊、合群等概念便会为大多数人推崇,进而成为统治阶级排除异己的工具。”
“世人总是讨厌不太合群的人,我想你应该也尝尽了不合群的苦头。”他意有所指地说, “如果能够意识到所谓格格不入的流放感,不过是试图在他人身上寻求回应而失败的产物,你或许就会放弃这种感性的幻想。”
“没有任何真理要求人们必须合群,只是社会如此规训了你。”
蕾拉垂下头,沉默地盯着地板上的纹路。片刻后,才开口说话。
“可是学长……一直以来,我渴望的或许并不是合群。我不在乎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也没有想过要和他们有很多共同爱好。我只是想要……”她的思绪似乎有些乱了, “想要他们不反感我的存在,想要他们看见我的时候能点点头,想要他们能够接受我的心意……”
“仅仅如此,也是错误的吗?”
蕾拉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艾尔海森明白了她的意思——蕾拉并不想变得与大多数人一样,而是希望世界能够回应她的善意。
她像一株年幼敏感的藤蔓,向周围的环境试探地伸出触手,以为能够碰到柔软的泥土,遭遇到的却是冰冷的石壁。
但令人称奇的是,这株藤蔓四处碰壁,但始终不肯长出坚硬的刺。
一派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而当下,蕾拉情感的指涉正在向艾尔海森蔓延。
他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太过理想,因此也对他人抱有过高的期望。但社会并不会简单地按照你的想象运行,足够清醒的人不会有太强烈的情感需求,我同样如此。”艾尔海森表明态度,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也很难回应你的期待。”
蕾拉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得更深。
一顿饭的请求引起观念的冲突,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谈论事情一旦脱离事情本身,便会扯到许多其他的东西上去,最终得不出任何结论。
蕾拉意识到艾尔海森并不是想要说服她,而是在用观念层面的理由来拒绝现实中的请求。
她灰了心,做最后的挣扎。
“我只是希望能够和学长一起吃饭……我的良心这样说。”她按着胸口,试图回到吃饭这个话题上。
以退为进,很高明的一招。
天真,但并不愚蠢。
艾尔海森眸色微敛。
“良心是一个很感性的词汇。”他停顿片刻,没有再次走入语言的牢笼,而是回归事情本身。
“你的论据缺乏说服力。如果能够给出更实际的理由,我或许可以答应你的提议。”
女孩寡淡的面孔被瞬间照亮。
她抬起头,惊喜地看向艾尔海森。
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理由: “自己做饭会比较健康……也会更省钱一些……在家吃饭也可以节约路上的时间……”
我也会很开心,蕾拉在心里悄悄地补充道。
当那双明亮的金黄色眼睛饱含期待地望向谁时,被注视的人很难拒绝。
艾尔海森从纯粹客观的角度考虑,认为蕾拉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
“可以。”他微微颔首,同意了蕾拉的提议, “但我应当事先声明,我很少自己做饭,也不喜欢有汤有水的食物,这会让阅读和思考变得麻烦。”
蕾拉的眼睛因喜悦而蒙上了雾气。
与艾尔海森辩论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只有她知道自己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在精神放松下来的瞬间,莫名的情绪涌上胸口。
像放了柠檬的蔷薇奶糊一样。
艾尔海森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转身又接了一杯水。
松松垮垮的睡衣显得他的肩膀很宽,衣领间露出后颈处一片冷白的皮肤,脑后的银发似乎违背了主人的意志,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这让他看起来比往日多了些人情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