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樱突然狐疑地往四周看了看。
贺凌霜蹙眉:“怎么?”
“没事,就是心跳突然快了。”暮樱四下看了一圈:“贺姐姐你接着说。”
贺凌霜沉默良久。
山风拂过她们的裙角,世事交叠,山风如旧,可她们已经不再是麦田里那两个无助的孩子了。
“十几年前,匈奴涵青部一统草原,当时的望顿单于派人来大荆议定通商事宜。”开启了埋藏已久的秘密,她连声音里都带着灰尘的味道:“贺未寻为了保住太师之位,主动向先帝献策,请封我为公主,并去匈奴和亲。”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暮樱:“我的封号,叫做康德。”
暮樱:“什么?!”
贺凌霜看向了她身后:“你若不信,可以问他。”
“殿下,是真的。”他们身后的禅房里走出一个老人,正是陶源:“当时的内阁还不是如今这样——在七月十五那日之后,所有内阁成员一夜离京,被留下的只有贺未寻一人。”
七月十五,就是麦田事件的日子。
暮樱脊背一阵阵发寒,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简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虚幻:“康德明明是我长姐的封号,如果,如果真有此事……”
那么,就是两个康德,还有两个匈奴王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太乱了,这事我管不了。”暮樱当机立断决定放弃思考:“先办正事吧——陶大人,愿赌服输,请把贺家的钥匙给我。”
陶源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脸上却蒙着一层将死之人的青灰色:“能不能告诉老臣,您想用这钥匙做什么?”
暮樱很直白:“拿去讨好霍千里。”
陶源豁然一笑。他老了,笑起来便有些慈蔼的味道:“讨好了他,让他给你当摄政王卖命,然后呢?”
“然后借着他的手把钥匙收集全,再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杀了他。”暮樱鼓了鼓腮:“不过这厮厉害,未必杀得了,那高低也得下点毒,反正不能真的把南境五郡送给他。”
陶源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前便有点模糊,小帝姬意气风发的身影依稀变成了自己年少时的样子。
同样的神采飞扬,同样的自信灵动。
“我同那贺未寻交好,不过是利用他进京罢了!”十几岁的陶源英气年少,指着外头那个翠竹般的少年好笑道:“难道还真的喜欢他吗?”
这话当时说起来很真,过后看来却很假。
真真假假地揣摩来去,就这么耽误了一辈子。
陶源从头上拔下一只木簪,较粗的那端拧开,从里面落出一只小小的玉片来,依稀能看出那是一只玉蝉。
“老臣身有宿疾,活不长了,你们年轻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过临死之前,老臣还有两件事想同殿下做个买卖。”
这便是流传百年,从几代帝王手中辗转流过的“贺家钥匙”。据传此物最早是在酷吏来俊臣手里,后来流传至民间,直到本朝才在富商卢菀手中现过一次身。
落在手心里很轻,却又沉得仿佛黏着历史的尘灰。
暮樱拿过玉蝉,仔细收好:“您想叫我安置梦谷和星天?”
“梦谷已经许了许州的人家,那边的家主是我多年老友,没什么可担心的。”陶源不耐久站,坐在了樱花树下:“只是星天……殿下啊。”
陶源咳嗽起来:“无论将来他做了什么,都请您千万不要同他建下男女之情;也无论他身世为何,都请殿下留他一条性命。”
暮樱腰一软,趴在桌上哀嚎:“怎么人人都有十七八个身份!就不能让本宫踏踏实实去纠缠霍大王吗?有他一个就够烦了!”
陶源慈和地看着她,拿出一块令牌按在桌上递过去:“只要答应了这桩事,老臣可以保证,联军中的颜、晋两派,从此以后就是殿下的私兵了。”
“成交。”暮樱一骨碌爬起来:“第二件事呢?”
陶源静了静。
他鬓边的白发被风吹动,沉静得就像一片成熟的叶子。陶源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托住了一瓣坠落的花:“他埋在哪了?”
暮樱静了静,再次坐好:“太师三朝老臣,虽有过错,毕竟身死,如今已着无字牌,配享太庙了。”
“太庙?他不配。”陶源拐杖一点:“杀那么多孩子,一个无字牌就想了事?赶紧把他挖出来,先鞭尸。”
暮樱:“然后呢?”
“然后跟我埋一起。”陶源感受着身体的衰败,愉快地道:“这是他欠我的。”
暮樱忍不住道:“人死了就是一把灰,您还信死同穴这一套呢? ”
“年轻的时候都觉得是一把灰,但你要是遇到了这辈子那个特殊的人,就会对死后有所期待了。”陶源脸上的青灰色越发灰败:“因为活着的时候总是失去太多,就总希望死后还能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