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冷柔危天性凉薄,原本感受不到太多旁人的感情。
上一世跟在贺云澜身边,凭的不是贺云澜对她多么好,而是她自己的那一腔说不清源头的浓烈情绪。
她总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贺云澜对她是有多么不同,说他历经千帆,唯默许她在身边时时相伴。
可她却感觉不到。
记得他那时刚刚小有名气,成了落山宗的掌门。
冷柔危那时为了帮他,被原掌门的剑气所伤。
昏迷之时,贺云澜断断续续给她喂药,每次来都是如冰山一般,沉默不语。
贺云澜不在时,他身边的剑童说,他捧来的药,是从南观海鲛人洞府抢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捧着一颗明珠般的内丹,话都说不出来,就让药师接过妖丹先去配药。
冷柔危夜里醒来,看见青年坐在床边的脚榻上,似是因为守得太累,伏在她的榻边睡着了。
落山宗并不是什么名门,宗内唯一一张称得上华贵的床,留给了她养伤,他自己却睡在地下。
她也许应该感动。
但更多的,是茫然,甚至是困惑。
他真的像那些人所说的那样在乎吗?
这就是在乎吗?
她感觉不到。
她只能感觉到她自己对贺云澜的情绪。
后来她才明白,贺云澜那时待她好似对珍贵物品般小心翼翼,总是和她保持着距离,并不是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而是因为他要给自己的白月光养一个合适的容器。
感觉不到贺云澜的感情,或许是因为他原本也没有什么感情。
哪怕是师父,他给予的关怀也都是淡淡的,像他那个人一样不温不火。
两世之中冷柔危和不少人相处过,偏偏在死敌这里清晰地感到了这种柔软。
——该是错觉。
否则就太过荒诞了。
桑玦把魔果咬得咔嚓咔嚓响,一本正经地宣布自己的不满,“殿下,你的刀现在没衣服穿了。”
他的情绪稳定得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或许他也默认了底线的后退。
他并没有那么在乎生死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中。
冷柔危敛了敛长眸,忽然失了兴致,恹恹地熄灭了灯,转身离开了。
桑玦看向梳妆台的方向,也不知是在跟冷柔危说,还是在跟他自己说,他道:“还是留一盏吧,我也怕黑。”
他几下把魔果消灭干净,点亮最初了最初被他拿来的那一盏灯。那光如豆般大小,亮得恰到好处,让人知道有光在里,又不会觉得刺眼。
站在屏风后的冷柔危微微回头,没有制止。
“睡觉之前——”
“在清洁了,”桑玦懒洋洋地应道,“殿下。”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桑玦抢先回应。
冷柔危蹙眉,她从屏风后走出半步,少年正背对着她,面对那张美人榻站着。
半身的破碎衣衫被他烧成了灰烬,尽数卷去了窗外不知什么地方。
他赤着上半身,果然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用清洁术过了一遍。
他肩背的线条像是精雕细琢过,起伏流畅,肩头的薄肌绷出沟壑,展现出一种蕴含着力量的性感。
——和他眼里的清澈无尘截然不同。
“早上起来一次,睡觉前一次。不清洁干净绝不碰床。我很爱干净吧,殿下?”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桑玦忽然回头。
他眼尾扬起,神采奕奕。
活像个养成了好习惯,等着挨夸的稚童。
冷柔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敷衍地评价,“好孩子。”
清清冷冷的语调像是一滴露珠坠落草叶上,顺着叶脊滑下,又弹落到地上。
桑玦顿了顿,摸了摸耳朵,他注视着紫色裙尾消失在屏风后,不知道这种心尖蓦然一烫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过了好久,他也睡不着,枕着一条手臂,看着那面屏风上的彼岸花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