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极为寒冷的夜晚。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林朝朝抬头望着天空中变得莹白皎洁的月,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她的眸中倒映着皎皎月色,却是一片茫然。
所有人都没有动,所有人也都没有说话,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又好像只是断断的几个瞬间——
萧羽的惨嚎声还在继续,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怖。
萧瑟想上前说些什么,可看见这里四下躺着的无数药人,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林朝朝手里还拿着那根带血的金簪,眼神之中满是空茫,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喜悦。
无双走上前,拿过了她手里的簪子。
“我恶毒吗?”
她看着无双握住她沾满鲜血的手心,如往常一般为她输着内力。
是啊,天冷了。
无双摇了摇头。
“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一只手揽过她单薄的肩头,温暖的体温接触她的身体,为她驱散寒冷。
如何能算恶毒呢,她只是做了一件可以救很多人的事情,至于手段如何,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昌河有罪、萧羽有罪、洛青阳和宣妃也不是全然无辜之人,她杀的人,害的人,比之今日死的任何一个其他人,都不无辜。
无双甚至于生出一种自惭形秽来,至少林朝朝在这场混乱中救了很多人,而他,一个剑仙,一个拥有着更大能力的人,做的事却远远比不上她。
她的灵魂是高尚的。
无双轻轻道:“我们回去吧。”
仙女姐姐累了。
林朝朝看了他半晌,拿出摇铃晃了晃,那一直呆愣着的苏昌河再次动了。
他一把抓住了萧羽的头发,无视他的惨嚎,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去。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
“好。”
林朝朝说道。
飞轩一直看着萧羽,接着看向了一身青衣的林朝朝。
他还记得这个给他喂糕点吃橘子的姐姐。
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漂亮姐姐!”
在无双和林朝朝相携离开永安王府之前,飞轩突然向他们追了两步,大声喊住了她。
“飞轩!”李凡松吃了一惊。
林朝朝和无双回头看他。
小道童一身带血道袍,道髻散乱,眼中含水,稚嫩的面容上带着红,像是憋着什么要说出来。
林朝朝还记得他,青城山的八分天运集成着,下一代的掌教。
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
“小道长叫我有什么事吗?”林朝朝尽力敛去了身上的冷气,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来。
“我,我算过你的命。很久之前,你来找师叔祖看病,我见过你的,那时候我刚学会占卜之术,你是我算的第一个人!卦象告诉我,你的命格奇特多变,有时又超脱于轨迹之外,不似本世所生。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命格,但,但无论是什么,卦象和你都在告诉我,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飞轩似乎不知道给如何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说了这一大段话之后连连拍自己的嘴,手忙脚乱地原地跺了跺脚,最后揪着自己的头快速说道: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每一次的卦象都会显示这个。漂亮姐姐或许不知,今夜,齐天尘国师已经身死道消了。他的徒弟紫瞳和我一起用大龙象力消灭药人,但他们太多了,我们两个人最开始根本忙不过来,我们救不了多少人。可是,可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稚嫩的脸上还有两块没完全消去的婴儿肥,他接着说道,“可是你最开始就告诉了他们药人可以靠砍去头颅解决,你给他们提供了弓箭,甚至于你觉得自己卑劣地抢夺苏昌河的尸首也是为了杀死蛊主,你救了很多人,你做的都是对的!没有人有资格责怪你恶毒,包括你自己!”
飞轩说道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脸色被憋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一般。
小孩子的善恶观往往是鲜明的,有时候他们看待事物比起庸俗的大人更加直接,他不觉得林朝朝哪里做错了,哪里不堪了,即使是在他们杀死苏昌河之后要拿走尸体也是为了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情。
而方才的萧羽……
他还没有大人那些奇奇怪怪的皇权崇拜感,坚定地认为林朝朝施加给萧羽的痛苦不及他给天启的千万分之一。
林朝朝没有想到她对无双的一句自我怀疑把飞轩炸成了这个样子,她心里有点无奈的好笑,又有点感动。
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这个笑比之前真心了许多。
“我只是一时失了心神,小道长不必如此担心。”
飞轩却上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林朝朝的面前,他道:“不,你须知,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同样,自损、自亏、自欠者亦是。人之得失皆有定数,人之来去皆是天命,你拥有的都是你值得的。或许,或许我看不透你的来历,当年的师叔祖也看不清,我们……”
小道童咬了咬下嘴唇,有些脏兮兮的包子脸垂了下去,语气失落道:“我看不清,没有人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