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潜如梦初醒,“我何曾怕过”
“那将军为何迟疑不决”
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直直看向这名刺客,“你杀手无寸铁之人时,心中不会有愧吗”
逯三这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
对逯三而言,哪怕浪迹在荒野中,他也自认自己比庶民高一等,何况是现在,他已是司空大人的死士,更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但这位小公子年纪尚轻,软弱怯懦些早在司空大人意料之中,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不会有愧。小人执行主人的命令,将军执行您父亲的命令,小人尽忠,将军尽孝,何愧之有”他说,“况且诸葛亮穷兵黩武,杀了那么多魏国人,您不想替您的同袍报仇吗”
孙潜苍白着脸色看向他,“纵报仇,也当在战场,刀兵”
逯三知道,必须使出杀手锏了。
他这几日以来一直保持的谦卑神色消失了,换上了咄咄逼人的神情。
“您是想违抗您父亲的命令吗”他逼问道,“您为了成全自己的妇人之仁,而不惜令您的父亲蒙受羞辱吗”
他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他从不曾要求您光耀门楣,那是嫡子做的事,但国家需要您尽忠,父亲需要您尽孝的时候,您决不能退缩。”
那柄利刃十分轻薄,可以藏在束袖之内,刃身闪着淡淡的异色光辉,早已被淬过剧毒。
孙潜一路上很少说话,张裔以为这个年轻人仍在闹别扭,倒也十分宽容。
毕竟是曹魏世家子,被俘至长安,现在又放下身段与一直以来的宿敌把盏言欢,无论如何都需要一点时间,因而并未将他那沉默而苍白的神情放在心上。
诸葛孔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一路上,孙潜一直在脑内不断地想,不断地猜测,一个架空天子与朝廷的权臣,该是什么样
大概如董卓那般,骄忍无亲,暴虐以甚,虽能一时欺世,终究为天地所不祐。
他忽然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亲见过长星坠潼关,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金乌西落,这座十分宽敞,树木亦栽得十分整齐,却朴素无华的宅邸渐渐被灯火映出了一线影子。
几名世家子来得比他早,此时见到他,有人迟疑,也有人与他见了礼。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四周看了一看。
这位置离上座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人,应该已经算是丞相看重他的证明了。
但这一人变得极为紧要,若是蒋琬费祎这等文臣,大事可成。
若他身侧坐的是姜维邓艾这等武将,那便麻烦了。
除此外,还有一人极为棘手,但他不知是否会见到
那位大破陆逊,又攻下潼关的女侯,据称有项藉之勇,若今夜她也与席,必定坐在诸葛亮的身旁,到时恐怕大事休矣。
但孙潜又觉得,如果那位夫人真的来了,也没什么不好。
或者若是姜伯约、邓士载坐在他的身旁,在他行刺时上前拦住他,也没什么不好。
当他见到诸葛丞相出现时,心中这样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这位丞相并非从内室而出,而是自外而来。他大约四十余岁的年纪,鬓边已有星霜,容貌却仍清隽秀雅,风度凝远,自有威仪。
他看得极清楚,跟随丞相过来的,只有蒋琬。
姜维似乎在台阶下被一名文官拦住了,正有些不耐烦地与其交谈。
世家子纷纷起身,恭恭敬敬的与他见礼。
他也僵硬着站起了身。
这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但更好,诸葛亮将会经过他身边,而且看起来,他并未防备这些前途大好的世家儿郎。
当这位丞相的目光透过灯火,微笑着望过来时,孙潜突然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冷。
他真的要杀这样的人吗
将军,若见到诸葛亮,不要迟疑,不要出声,不要等待机会,也不要与其对视。
为何
您并非训练有素的刺客,所凭不过一腔孤勇,当您与他对视时,您很容易被他看出破绽。
那我当如何
躬身行礼,待他经过时,扑上去,将军,不要去割他的喉咙,您的手会抖得厉害,一定割不准,将短刃刺进他的胸膛,便大功告成。
孙潜躬身,左手覆于右手之上,他自幼习六艺,礼节自来完美,却也从未如此认真地行过这个礼。
“这便是孙将军么”
诸葛丞相的声音十分温和醇厚,像什么呢
像二月开裂的坚冰下,冉冉无尽的长河。
他的太阳穴开始猛烈跳动,眼前也变得苍白,他不能够答话,因为只要他一开口,诸葛亮会立即察觉不对劲。
事实上,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诸葛亮的眼神的确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