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冒昧问一句, 将军杀过人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孙潜十六岁从军,至今
他想了很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尽管他在家中并不得宠, 但毕竟是中书令孙资的儿子,军营中人人待他客气三分,大都督待他如亲子一般,司马师与司马昭兄弟也拿他当兄弟一般看待不, 准确说来,大都督待他比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和气一些,因为司马师也曾在春寒将至时被他赶去转运粮草, 那带着冰珠的雨雪落在地上, 官路亦会变得泥泞冰冷,何况自弘农至蒲坂要走半条山路呢。
那样的路,士兵走过一遭, 草鞋泡在泥水里,脚掌都会龟裂,但他甚至从未听司马子元抱怨过一声。
他就不必如此命运, 孙潜模糊地想,他总能待在中军营中,出战亦在亲卫营中。
在对上诸葛亮之前,司马懿打仗也从未动用过身边的卫队。
因而在那一日之前,他是从未杀过人的。
天火坠地, 魏军一片慌乱, 哪怕是大都督也无法再稳住人心。
不必等第二日潼关已陷的消息传来,蜀军士气大振的模样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那时已与中军营失散,但竟然运气十分不错的来到了河边。
那么多的魏军争先恐后的渡河,河上浮桥被挤散了, 士兵们便想要骑着马儿渡过去,抱着木头漂过去,或者什么都不要,就靠一双臂膀游过去。
总有懂水性,体力也好的人,但更多的魏兵就那么在湍急的河里扑腾几下,而后便沉到底。
他在过河与战死之间犹豫了很久,他想要选择后者,甚至也为此做好了准备。
便是在那时,他亲手杀了一个蜀兵。
他还记得他的佩剑穿过那个蜀兵的腰腹时,对方狰狞而痛苦的神情。
蜀兵的家中还有人在等他回家吗也有严父慈母,也有娇妻吗
若是知道那人再也无法归家,他们又会如何呢
不曾亲手杀人之前,孙潜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你杀过人吗”
到底是世家的小公子,听到杀人这种词,连脸色也变了。
但也属正常,这样的人哪里需要自己动手杀人呢只要杀过,哪怕只杀过一个,就够了。
听到这位小公子的问题,逯三没怎么思考,便回答了。
“小人杀过。”
“你杀过什么人”
“杀得多了,不知将军要问哪一类的”
这位小公子的眼神突然变了,有些惊疑,又有些戒备,“你来蜀地后杀过人吗”
“之前服侍将军的那名老仆,便是小人所杀的。”
“为何”
逯三被他问得有些发愣。
“小人须得扮作他的子侄,替他来此,才能帮到将军。”
“那也无须杀他”
“他会叫嚷挣扎,若为邻人察觉,会坏了大事。”
“那他无故失踪,家人岂不起疑”
那老仆五十有六,若自己悄悄离开,的确有些奇怪,但如果一家子都离开了,留下一个远房子侄替他跟左邻右舍打声招呼,反而没那么显眼。
况且此时天气尚寒,尸体也好处理。
但逯三觉得这位小公子想得太多,问得也太多,并不把这些话全部说出口,只说,“将军勿忧,小人皆已处理好了。”
孙潜皱了皱眉。
那篇按照指点做出来的策论果然被相府选中,听说不仅几名文官认为当得头名,连诸葛丞相都夸赞了几句,认为词彩虽不华茂,却朴素平和,言言皆实。这样的年轻人,整日将自己拘在方寸间,岂不是空费了前途
留府长史张裔这些日子在家中养病,听说了这事,亦来看望过孙潜,这位长史亦出身世家,性情平和,言辞机敏,与孙潜很聊得来,回去之后,又向丞相举荐了一番。
二月祠太社之日,荐韭卵。
除却祭祀外,趁此佳节,丞相府也宴请了几位被选中文章的世家子,孙潜正在其中。
张裔事事都替他想得周全,考虑到他被俘时,身边根本没有辎重行李,因而连赴宴时的衣衫也替他准备了出来。
用料精良的束袖直裾,以暗色丝线绣出的花纹,并不触目,但亦十分秀雅。
孙潜摸了摸那料子,心中总有一种奇怪感觉。
他虽曾杀过人,但那毕竟在战场,而非酒宴上。
而蜀兵也毕竟也是敌人。
但他现在要杀的,是一位与他父亲一般重要的大人物。
逯三在旁边留意着这位小公子的神色。
午时已过,孙潜该换上衣衫了。
未时二刻时,蜀汉官员便会坐车来接他同去相府。
但他现在脸上的神情如同一个游魂。
“将军是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