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守着青山冢,埋头苦读,穆绍庭此举引来颇多关注。
远在山东济宁府王好古的书信络绎不绝而来。穆绍庭不用看就知道,这定是找他兴师问罪的,问他为什么还滞留乡下,不启程去汴京城开启平步青云的仕途前程。
另外还有亲自来寻他的,最热心的莫过于叶轻舟与刘润黼。不用听他们瞎扯,穆绍庭也知道这俩人想说什么。无非是大丈夫何患无妻,当以前程为重之类。
对于此类来访者,穆绍庭选择躲起来,次次见不上,人家也就渐渐不再来了。
只是这次来的访客,倒也特殊,竟是穆敬靖。
对于这个少年老成的小叔叔,穆绍庭一向敬重。没想到他竟然也回到清安,毕竟汴京回来的时候,这个叔叔正忙着编撰大宋国统一之前的十六国的历史,不能不说是工程量巨大。穆绍庭寻思着,怕是等穆敬靖从小翰林熬成老翰林,这套史书怕也很难完成。
穆敬靖颇有些兴趣地打量着穆绍庭栖身的草庐,及至瞧到那本厚厚的《大宋国律法》,他不免一笑,说道:“也是难为你了。”
“权当解闷。”穆绍庭回答。
穆敬靖也没多说,略整衣冠,对穆绍庭提出要去坟冢祭拜一下。
穆绍庭颇有些惊讶,穆敬靖一向是个持重之人,在他眼中除了功名文章,怕是容不下他物了。
三炷清香敬幽魂,穆敬靖肃穆从容的态度打动了穆绍庭,排斥感减了几分。
面对着山下波光粼粼的清安江水,穆敬靖席地而坐,对着侄子破天荒讲了自己早逝妻子的往事。
“莺儿娘走的时候,刚好是我中举那年。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她下嫁过来数载,陪着我吃糠咽菜,本以为此后我能让她过上像样的日子,哪知道——”说话的功夫,穆敬靖长叹一声,眼圈微红:“古人说情深不寿,莺儿娘走后,我忙着照顾莺儿、忙着每日翰林院点卯、忙着帮来京的清安子弟寻前程,我以为忙起来,忙到倒头就睡,思念的痛也就淡了。我没有放弃生活,毕竟我上有老下有小,但我大约放弃了婚嫁之事,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心力去爱了。”
穆绍庭静静听着,也没搭话,心中思忖这个穆敬靖还想说些什么。
穆敬靖似乎能读懂穆绍庭的心思,自顾自笑道:“我也不想说什么,只是觉得世间除了男欢女爱,亦还有人伦亲情、家国大事,为了这位姑娘你断了情路,但其他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说完,穆敬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深深回望了一眼墓冢,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开导穆绍庭:“我之所以慢慢想开,总觉得莺儿娘是仙女,不是我这种凡尘浊物所能消受的,与其跟我在尘世受苦,倒不如跳出这情天孽海,岂不自在。记住,不要怪老天,要怪自己少了福气。”
穆敬靖安静下山,离青螺山没多远,穆绍庭的爹就凑了上来:“庭儿怎么说,他想通了吗。”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何选择也只能看他自己了。”穆敬靖答道。
穆敬靖满打算和穆绍庭一道回京,然而等了好些天,也不见穆绍庭的身影,惦记着家中幼女,满腹心事的穆敬靖踏上了返京的路途。
哪知道穆敬靖前脚刚离开清安县,穆绍庭后脚就回了家。
他其实也是故意等着穆敬靖走,他不想让穆敬靖觉得自己是听了他的劝才下山的,但实际上穆敬靖的话却是打动了穆绍庭。
回到家穆绍庭便寻自己的母亲,却见到父亲正在家门口给众人分发糕点。
众人边吃边赞:“不愧是京城糕点,这广寒糕的味道着实不一般。”
穆敬德很是谦虚回道:“小儿偶中探花,听说他考试之前就吃了此物,也是奇怪事,大家多吃些,来年希望有更多咱清安子弟荣登天子堂。”
穆绍庭听见广寒糕这名讳就头疼,对,他是高中头甲,可他痛失心爱的姑娘,成了孤家寡人。
这广寒糕就不是祥物,亏家中不懂事的仆人还将广寒糕送到穆绍庭面前,穆绍庭恨不得呼他两巴掌。
“我娘呢。”
穆敬德这才发现儿子回家了,语无伦次之余,心中对广寒糕的敬意又增了三分。
“怎么?”见穆敬德直瞪眼,穆绍庭微微挑眉,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你娘去观音娘娘庙了。”
穆绍庭心中长吁一口气,也不再搭理穆敬德,拔腿往外走。
顺着去观音娘娘庙的路上,他追上了正十步一磕头的母亲。
见到母亲头发蓬乱,额头上隐然有红色的血迹,穆绍庭不免觉得心疼同时又觉得母亲很愚蠢。
只是当穆母看着好些日子不着家的儿子,不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的时候,穆绍庭破天荒没有闪开,任穆母饱含热泪的目光将自己注视。
“当年我嫁给你爹,多年未孕,你祖母便是一步一磕头求观音娘娘,如今我腿脚不好,十步一磕,减省不少,到底是菩萨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