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夜潮里,光与影交构成若隐若现的意境,浓云被大风吹散,月色朦胧而遥远。
宁一卿并未像往常那样盘发,如瀑长发娓娓垂落,谪仙般的面庞染上丝丝晦暗雾霭之感。
渐渐走近,能看清女人葱白玉指,揉皱了搭在手腕旁的大衣。
池梨瞥见女人眉眼间隐隐迫人的威慑,感到越来越不自在,反观洛悬上前一步,护住了池梨,冷冷地与宁一卿对峙。
“你别对池梨凶巴巴的,欺负年纪比你小的人做什么?”
刚跟过来的蓝乐然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吓得站在原地。
他们宁总很少笑,但待人接物都是温和有礼、一视同仁的。
只是处在那个位子久了,自然而然会生出威严感,不过怎么也说不上……凶巴巴和欺负吧。
宁一卿本来未把洛悬稚气的话语放心上,但少女上前一步的保护动作,真实刺痛某根脆弱神经。
就好像她成了洛悬的……敌人。
还是蓝乐然出来打的圆场,她堆起亲和善意的笑容,"池小姐回家的车应该备好了吧?今天时间不早,赶快回去休息,过两天再来看洛悬小姐。"
管家也跟着连声说已经准备好,他躬腰示意池梨跟自己往外走。
“悬悬悬,那我先走了,有事你打我电话,视频也可以,我不进山里去了,一直等着你啊,”池梨悄悄朝洛悬眨眼,然后飞快地说一句宁总,再见,就急忙跟着管家往外走。
吊藤路灯的琉璃灯盖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荡漾出清凌凌的光影,结冰凝霜般得冷。
沉默忽然像疾病在两人之间传播起来,绵绵长长,永无止境。
宁一卿端详着少女略微有了点血色的脸颊,稍稍放下心。
但是,洛愚的目光在池梨离开后变得空洞,毫无感情,像是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此时此刻,月明星稀,她感觉仿佛又成了洛悬的陌生人。
没有理会宁一卿,洛愚收回望着池梨背影的视线,转身走进红砖白瓦的小洋楼,回到自己在一楼的房间。
大概是宁一卿特地吩咐过的原因,房间是清透自然的淡蓝,冷色调、饱和度不高,充分给予了呼吸感。
除此之外,空气中弥漫着
一蓬蓬恬淡清爽的药材味,时刻舒缓着洛悬高热的神经与血液。
看见桌上用来雕刻的椴木、松木、甚至还有翠竹,她没来由觉得烦躁,和无所事事。
她就跟困在蛐蛐的蛐蛐一样,困兽之斗,只等着死掉的那一天。
坐在樱桃木桌旁的软椅上,洛悬软绵绵地捡起悬玉般的竹片把玩,竹节温凉,倒解了她身体的燥热。
自从那天被宁一卿从医院“友好”地带走,无论在花园别墅,还是这座庄园,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多少。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带着腥气的咳嗽。连一了百了的力气都不剩下,苟延残喘地困在这里。
是了,你身体不好,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本来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那人自然更加有恃无恐。
“小悬,”宁一卿温柔而规律地轻敲三下门,端着晶莹剔透的杯盏进来,“来喝薄荷水。”
玻璃杯盏里装着三片薄荷叶,一片柠檬,水温肯定四十五度,丝毫不差,秩序洁净。
宁一卿做事就是这么认真谨严,一丝不苟,规律雅重地让人只有仰望的份。
医生和营养师给洛悬的药、饭菜,洛悬都会照单全收,唯独薄荷水放到第二天直接倒掉。
她并不避讳宁一卿,有时候遇上女人去公司,一样视若无睹地过去倒掉薄荷水,冲洗杯子,放回原位,一气呵成。
女人看得一清二楚,鲜活深刻,却依旧温柔耐心地每天准备薄荷水。
“你放着吧。”
“现在不喝吗?”
“嗯,不喝。”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机械性地发生一遍,不知是谁乐此不疲。
按照往常,这时候那种洁净、清冽的香气,就会静谧无声地离开,一夜互不打扰,形成默契。
然而,过了五分钟,宁一卿仍旧没有离去,指尖夹着剩下的一片薄荷叶,素白肌肤如玉生暖。
洛悬无视人的本领高强,貌似自在随意地拿着金属小锤,敲敲打打桌上的木头,凿出几个简单的榫卯结构,拼图似的玩、叮叮当当,自得其乐。
“我要睡觉了,请回吧,”她把玩手里的竹子,对宁一卿下逐客令。
墙角镜子里的洛悬苍白无血色,眼底的青影与宁一卿
如出一辙。某个时刻,像一种同样固执的证明。
“小悬,你今天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咳嗽起来,洛悬擦掉唇角的血,散漫地笑,“什么问题?”
“你要去找谁,夏之晚,还是宋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