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周温行的支架又开始往下沉降,准备拉开两人的距离。周温行曲起膝盖,似要扑向那根被撞击变形的旧支架——撞击发生后李理就在不断将它往回收,可支架内部的部件肯定是受损了,上半截支架如脱臼的手臂般在那里摇摆抽搐,怎么都缩不回去。罗彬瀚抬起左手示意她暂停进攻。支架不再沉降,周温行也就静立在原处不动。
转眼之间,他的外貌已恢复如常。那张冻死者的悲惨面孔固然不见,连罗彬瀚落在他身上的弹痕也踪影全无。这本领倒有些像是荆璜,只不过更笨拙更迟缓些。可是荆璜的双重面孔便是火与光,从来不曾存在另一副可怕的死相,这使得罗彬瀚终于明白了为何同样是不死,有些形式却只能称之为诅咒。
诅咒。或者叫它愿望。有一某种超越凡世的力量在阻止他的敌人死去。这不知名的意志不愿他就此归尘,将他反反复复地带回到尘世中。那只超越生死的手抹去了冰山之下的事实,用记忆中的印象取而代之,或是直接将时间轻轻往回一拨……实现愿望的具体原理尚未可知,只有一条结论已成事实:毒药不能杀死的人,枪与激光也不能杀死。现在他终于亲眼验证了这个过程,明白事情正往他和李理估计的最差情况发展。他之前抱怨李理不肯使用的那些东西也终是枉然。远程反器材狙击、重机枪、爆炸弹、塔崩或是沙林——这些东西都不会比简简单单的喷火器效果更好了。
他僵立在平台上,海面仿佛有片刻死寂,海浪和风声都悄不作声。时间和他的思绪也同时止步,随后周温行开口了。他们此时的距离可以连成一条陡峭向上的斜线,大致有五十米。他瞧见周温行的嘴唇在动,耳机里传来的却李理模拟出的声音。那声音问:“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罗彬瀚按下耳机扬声键。“也就那样吧。”他的声音从地面飘上来,洪亮深沉如这座岛本身在说话。“俗话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我早该晓得他们不只是在说你冷血。”
“那么,要停手了吗?”
“啊,那可不行。”罗彬瀚指了指海岸,被周温行驾驶来的摩托艇早已成了废铁,因为高塔刚喷火时李理就朝那边的岸线喷满了化学燃烧剂。“我知道你还是可以离开,没准你都可以直接从海底走回市区去。可刚才你表演的那段好戏已经录过像了。只要你离开这座岛,我们就把它传到网上去。然后我就去人群面前追杀你。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在这个过程里被误伤或者死掉,一直到有人射杀我为止。要是找不到你呢?我就直接去找政府自首,告诉他们我在这岛上起码干了一万件违法乱纪的事。”
“你真的很想在这里决出胜负呢。”
“是的。”罗彬瀚说,“今天我们只有一个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陆上。最多只有一个。”
周温行眨了一下眼睛。“好吧。”他说,“有什么想留给别人的话吗?”
“只有一个问题。不用转告别人,就是给你的。”
“是什么呢?”
“上个月以来我经常琢磨这个问题,”罗彬瀚说,“你说……在天生的盲人心里,这世界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紧盯着底下那张平静的面孔,想看看这话能不能在井面砸出一点水花。周温行安静地低下头,然后猛蹬支架,像一头花豹从树梢跃走,横空直扑猎物。罗彬瀚的落脚平台距离他还太远,因此他横越了十数米的距离,飞落在那根撞击后一直抽风个没完的受损支架上。他一抓住支架末端就攀上顶端平台,然后朝罗彬瀚所在的支架荡过来。
转眼间,他们的距离已不过十米,罗彬瀚冲他攀抓平台的手臂点了一枪。激光只是擦过皮肤,留下浅浅凹痕。他不再试图射击,而是微微曲膝稳固姿势,任由李理将他脚底的平台向外倾斜调整,然后猛然拔高一送。
他们开始用活动平台的第二种移动方式——它们能像弹球器那样抛射活人,把他丢向十米开外的新平台。有了防震靴减轻损害,单次着陆就不会造成太大负担,他甚至有余力去观察周温行怎样游蛇般绕住他一秒前刚刚逃离的旧支架。那段支架刚落入魔爪,马上又呈现出吸光涂料般的乌黑,然后上半截就失控地抽搐起来。
李理继续把他往远处弹射,同时还调度了两根喷火支架追在周温行身后。数米长的火舌几度擦过周温行的背脊,留下焦黑的痕迹与几缕青烟。可也许死而复生的人并没有痛觉这回事,周温行的动作一点不受影响。他紧追着罗彬瀚撤退的脚步而来。平台回缩的缓慢效率远不能降低他所在的水平高度,而每根被他抓握的支架却都染上那种幽黑之色,继而便被连着里头的管道和关节折断,慢慢倾倒歪斜。顶部的平台都因失控而垂落抽搐。这些支架的上半截非但不能再使用,就连收回也做不到。它们很可能会绊住同区域内其他正常支架的移动路径。
罗彬瀚又开了两枪,一下都没中,因为他几乎脚一沾地就会被弹走,绝大部分时间都被扔在空中。对手越追越紧,丝毫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他就被弹射了二十多次。这已经超过他们训练时的水平,积累的震荡早该让正常人头晕脚软地摔下去了,他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去。遭过撞击的膝盖在每次着陆时都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