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疑迈着官步走到告示墙前,先朝围观的百姓拱手示礼。
众人见他白面书生,很有读书人的气度,皆噤声听他发言。
李疑慎重说道:“诸位,从即日起,安县境内的所有在籍百姓将免除徭役,只要赵雉在县里一日,这份告示就永远凑效。”
一人不客气问质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岂会这般发慈悲,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对啊,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人们又开始起哄闹了起来。
程大彪敲锣高声大喊:“肃静!肃静!”
众人这才噤声。
李疑不紧不慢道:“前两日我们衙门里的人去了一趟龙门村,跟一老丈唠了阵儿他家里头的情形。
“那老丈说他家四口人,分得自耕地五亩半,自个还租种了十亩地。刨除上交的三成公粮和租地的四成租子,一年到头勉强能糊口。
“你们信不信他家只能糊口啊?”
他质疑的态度激起了公愤。
有人破口大骂道:“你这狗官,站着说话不腰疼!”
另一个中年男子当即给众人算了一笔账,指着李疑道:“咱们来给县老爷算笔账!
“那老儿自耕地五亩半,倘若风调雨顺,一年能产粮十四石就已然不错了,除去缴纳的三成公粮四石二斗,自耕地剩余粮九石八斗。
“再来算租种的十亩地,一亩产粮二石五斗,十亩产粮二十五石,刨除七成公粮和租子还剩余粮七石五斗,一年到头自耕地和租地才得十七石三斗粮,供应四口之家糊口。
“这还是没有除皮的,那稻谷去了米糠,还剩下多少粳米?
“这还不算,四口人还有徭役要缴纳,妇人得缴纳绢、绵,男丁得服二十天劳役。
“一旦家中有人生病,遇到天灾人祸,无异于天都塌下来了,这日子还要怎么过?!”
有理有据的言辞得到了群众的认可,纷纷对李疑骂骂咧咧。
把十七石三斗粮换算成斤,便是一千七百三十斤粮,倘若是稻谷除去三成米糠,得粳米一千二百一十一斤。
四口人均分,人均三百零二斤左右。
这些口粮要承担一家四口的衣食住行所有开销。
因着发展落后,百姓平日里没有油水滋养,成年做劳力的男人饭量是非常大的,比不得现代人的食量。
就算种成小麦或高粱那些口粮,一样不够温饱。
再加上徭役这笔开□□更是雪上加霜。
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前提下,若是遇到天灾减产,那才叫绝望。
众人听到李疑质疑那老丈四口人的窘境,纷纷打抱不平,因为老丈就是他们的缩影,是千千万万中的代表。
人们义愤填膺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疑倒也不恼,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陆续闭嘴,倒要听他怎么去狡辩。
李疑笑眯眯问:“你们都认为那老丈的四口之家日子过得艰难,是吗?”
人们纷纷起哄。
有人高声道:“你若能耐,你去过那样的日子!”
李疑笑着摆手,“我可没这个能耐,受不了那样的苦。”顿了顿,“所以赵郎君体恤大家不容易,这才下政令免除徭役,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些啊。”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这才没再骂骂咧咧。
有人还是不信任,问道:“当真从即日起不再征收徭役?”
李疑斩钉截铁回答:“只要赵郎君在安县管控的一日,就永不收取徭役!”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
李疑又向他们抛出一个问题,“诸位都知道赵郎君带来的一帮人是土匪,可是你们知道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做土匪吗?”
人们没有吭声。
李疑的语气有些激动,“那是因为狗日的朝廷不给咱活路走。
“敢问诸位,倘若大家都能吃饱穿暖,得正义伸张,你们愿不愿意去干土匪?
“那可是要被朝廷砍头的!
“你们好端端的,可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干违法之事,冒着拖累妻儿老母,受世人唾骂的名声去做土匪?
“我李疑不想啊,我是秀才出身,有大好的前程,也想着将来要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
“可是我却做了土匪。
“我的妻儿被霸凌,在逃乱中被杀,全家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那老丈是你们中的一员,我李疑同样是你们中的一员。
“我跟你们一样吃尽朝廷的苦头,受过不少磨难,你们在想什么,我们这群土匪也在想啊。
“诸位明白为什么要取缔徭役了吗?
“因为咱们生下来不是为了吃苦的,是要享福!要过好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
他说话的神情充满着激情与愤慨。
这番声情并茂的剖白打动人心,把在场的百姓们震慑住了。
在短暂的静默后,如雷般的喝彩声热烈响起。
有人高声道:“李县丞说得好!咱们生下来不是为吃苦的!咱们要享福,要过好日子!”
“对对对!咱们要享福!咱们要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