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光如水。 宝钗无法成眠,索性披衣起来,趿了一双缎面绣鞋,推开门,站在屋外冷冰冰的石矶子上。 身后,她的丫鬟莺儿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道:“姑娘,姑娘,小心着了凉。你刚刚才吃的药……” 宝钗心道:怕什么着凉?就是要再“冷”一点才好。 她从胎里带来一种热毒,靠吃“冷香丸”压制。这几天因薛蟠的事,宝钗自觉心浮气躁,病势难抑,便又取了冷香丸出来,要压一压心里那股无名之火。 此刻她回头,轻声对莺儿道:“这没你的事,睡去吧!” 身后便再没声了,不一会儿,细细的鼾声传来。 “好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啊——” 宝钗忍不住凄然苦笑:自己若也能这般没心没肺,是不是就不必忍受如许折磨与苦楚? 想到这里,宝钗扬起头,望着那片如墨的夜幕。就是在那里,天幕曾经出现,仙子现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薛家那个最大的脓包——薛蟠。 薛蟠所犯之案直抵天听,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查办,薛家便再无任何腾挪打点的余地。连一向交好的几家亲友,都纷纷与薛家做了切割。 宝钗心里清楚:这个时候,亲戚家没有落井下石,已算是仁义。 可是,宝钗自觉心头那一股无名之火,就连惯常服用的“冷香丸”也压抑不住。 “老天——” 宝钗很想问:老天爷,明明都是一时瑜亮的闺秀,你因何独独如此偏向那姑苏林黛玉? 天幕上的仙子一开口,林黛玉便被生父接出荣府。近日林如海更是用心推动众官吏侦破旧案,缉拿拐子,解救孩童,因而得了圣上褒奖。前些日子那些降职罚俸的处罚一概都撤销,许是日后还要加封。 林家眼看就是一路荣华,林妹妹更是被仙音亲口称赞的“才情第一”。 而她薛家呢? 先是薛蟠有龙阳之好——这也罢了,毕竟连薛蟠自己都丝毫不在意,只是让母亲和妹妹蒙羞,成为亲友口中的笑柄而 已。 随后仙音就说破了冯渊一案。薛蟠还算有点脑子,在天幕开口的那一刻,就潜逃出京,成为逃犯。薛家母女在京,立即成为逃犯亲属,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 至此,宝钗入宫参选的希望完全化为泡影。 不止如此,薛蟠一日不落网,薛家一日无法消停。薛家本领着内府的帑银钱粮,采办杂料。但日前内府传出话来,说薛蟠的案子一日不结案,薛家的生意就一日不能继续,眼看就要坐吃山空…… 想到这里,宝钗忍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没有资格怨天幕,毕竟天幕上揭露的一桩桩恶行,都是真实发生的,薛蟠是自作孽不可活。既然那是天上仙音,那么自然该替天行道。 只是…… 就像那天凤姐说的,男人在外头闯下的祸事,为什么最后都让家中一无所知的女人来承担后果? 如今外人说起薛蟠,都说他是好好一个男儿,只因母亲“溺爱纵容”,才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连这都要怪女人? 就没有一个人能这时候站出来骂薛蟠一句:你天生就是个坏种吗? 宝钗一时满心凄凉,心道:宝钗啊宝钗,你就是这个坏种的亲妹妹啊!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冒出,宝钗也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 她……其实可以亲手结束这一切。 她可以让薛蟠落网,纵使内府收回薛家的采办之职,但薛家的大半家财大致可以保住……而她可以彻底剜掉家中那个已经被戳破、烂透了的脓包,她可以自己走至台前,自己掌握一切。 这意味着一辈子都背负着良心的负担,一辈子都被人指着脊梁骨被骂不念亲情…… 但那又如何? 她从此不必再做那个只留心针黹家计的听话女孩,她将迎来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抹不去 即便有“冷香丸”,也无法压制宝钗心头的那股热切,终于在这个寒凉的秋夜里,燃成一片熊熊烈焰。 * 荣国府,贾母因见饭桌上有那螃蟹肉做馅儿的小饺子,便问身边站着侍奉的王熙 凤:“这个在南边常吃,进了京便见得少了。怎么,近日得了好螃蟹?” 王熙凤看了一眼王夫人,方答道:“是薛家大姑娘送来的。说是她们家当铺里有一个伙计,家里田上出上好的肥螃蟹,便送了几斤来给老太太尝尝鲜。” 贾母听见一个“薛”字,眼皮便是一跳,已经举起的筷子马上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