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廨舍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连窗棂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都凝固成了琥珀色。
赵无极得了季弘的眼色,慢条斯理地展开那卷泛黄的竹简,竹简边缘已经磨出了包浆,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被反复核查过多次的老物件。
“神爵元年九月初三,”赵无极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炸响,把正在走神的王晔吓了一跳,“乌孙使团朝贡归来,在悬泉置停宿三日。”他的手指在简牍上轻轻一叩,发出“笃”的一声闷响,这声音让秦伯想起了当年在长安听审时,廷尉敲响惊堂木的动静。
“可厨舍日记里白纸黑字记着,”赵无极突然提高声调,声音像把出鞘的环首刀,生生劈开凝滞的空气,“三日竟耗谷四百三十五升,肉六百五十八斤六两!”说着用指节重重敲了下案几,震得案上的笔架都跳了起来,“多出来的谷肉,莫非是喂了河西的沙狐!?”这个数字精确到两,显然是经过精心核算的。
秦伯整夜未眠,现又罩在阳光里,再加上这紧张的气氛,顿觉汗水已经浸透了里衣,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他刚要开口,王晔却暗中拽住了他的袖口——这个动作极其隐蔽,只有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才能做得如此不着痕迹。
赵无极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牌上“刺史“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他故意让铁牌在手中转了个圈,好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镌刻的纹饰。“本官受州牧委托监察州郡账目。”他说着瞥了眼季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至于公子弘,新任啬夫核查前任账目,就像新官到任要点验印信,天经地义!”
“此账非本官所审。”赵无极冷笑时,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他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算袋,那里装着他的私印和几枚重要的筹码。“若真有贪墨,前任刺史怕是要去诏狱与张汤作伴了。”这个威胁来得突然,连季弘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赵无极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如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好你个王置丞!不要在这里捕风捉影,我说的都是实证!”笑声未落,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案几,“按《厩律》规定,公主过驿尚需勘验关照!这几年悬泉置的舍夫日记与账房记录对不上...”他故意顿了顿,眼睛在秦伯和王晔之间来回扫视,“不是秦啬夫中饱私囊,恐怕就是你王置丞玩忽职守了!”这个指控相当严重,等于是把二人都逼到了墙角。
“妙啊!”赵无极眼睛一亮,活像发现金矿的淘金客,连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普通商贾竟住二品以上官员专用的甲字号房?”他意味深长地捋着胡须,“这倒让我想起十多年前,那起私通西域商贾的案例了!”这个类比相当诛心,等于是把谋反的罪名扣到了二人头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王晔脱口而出,他知道季弘肯定买通了他们内部的人,否则不可能知道如此隐秘的消息,但随即意识到失言,急忙改了口,“空口无凭!”
季弘从袖中甩出一卷锦帛,帛上朱印鲜艳如血,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郡衙文书在此!我现在已是悬泉置啬夫,即刻封存悬泉置一应账目,你二人停职待查!”他这招釜底抽薪用得漂亮,等于是断了王晔他们的后路。
“你给我现在就滚!”面对王晔的无礼,季弘到底没有沉住气,他年轻的面庞涨得通红,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活像只被激怒的公鸡。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时,一名舍夫慌慌张张闯进来,连礼节都顾不上了,“啬夫大人!乌图使节要搬走所有炊具,说这是天子旨意!”这个突发事件来得恰到好处,等于是给双方都找了一个台阶。
秦伯推开王晔夺门而去,只丢下一句:“先解决眼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