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行路难(2)
长风无际,从高高的宫墙上吹过。
宫城外巨树冠顶青翠,摇晃着俯瞰宫墙内的惨状。归正卿伏趴在地面,静静望着远处泛着光的砖面。背后廷杖一次次甩下,扫出沉闷的破空声。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疼的,可也感受不到了。三十杖,怎么能打这么久呢?
光华镀在他的肩上,身下血迹溶于绛紫锦袍。身前瑞鹤沾染半身血迹,归正卿想,这件袍子大抵是洗不干净了。思及此处,他忽地笑起来。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两边行刑的内监不知何时停下了手。
归正卿眼睫微颤。
终于结束了吗?
“…只为小惩大戒,归卿本意忠善,不得伤其根骨……都停手吧……剩下十九杖免了”
身前,不知谁在说话,声音忽近忽远。
归正卿费力抬起头,但逆着日光,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能望见他腰上的令牌。
“叶公公?”
归正卿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昏了过去。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却看见了些许光隙。原来才落十一杖么?
是陛下心软了?
见归正卿昏死过去,叶康望向身边的晋昭,道:“那便劳烦晋大人将归大人送回去了。”
晋昭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走到归正卿身边,弯下腰,将他搀起。
昏死的人最是沉重,压得晋昭一个踉跄。
一旁的内监不忍,想上前帮她,却被拦住。叶康望着御史台二人搀扶着愈行愈远,摇了摇头,道:“陛下有令,让他们自己回府,谁也不许帮。”
到宫门前的路,晋昭走过无数回。
身边人压在她肩上,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晋昭垂眼凝望脚下一寸寸的砖石。
这条路上,不知沾染过多少血迹,又一次次被洗刷干净,直到再也看不出端倪来。
分明都是差不多的事,为何要在这天底下不断轮回?晋昭半搀半拖着归正卿往宫外走,直到额角冒出细汗,胸口沉闷,几乎要喘不上气时,终于听见宫门被推开的声音。“大人!”
宫外,归正卿随侍望见自家大人的模样,霎时惊慌着冲到晋昭身边。他轻轻地接过归正卿,望着他身后的一路点滴血迹,望着晋昭问道:“晋大人,我家大人这是…
晋昭摇摇头:“什么都别问,先回去。”
那随侍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再回头望向身后看不见尽头的深宫甬道。他忍下眼角泪水,这才将归正卿扶回轿中。待软轿被稳稳抬起后,晋昭才收回视线。
她卷起带血的袖口,走到宏义门下,翻身上了马,往城北去寻医。归府。
盛瑛皓首低垂,撑着额头靠在案边。
掌下书又翻过一页,她却没有看进去,总觉着心中不安。“杜婶。“她望向院外,唤道,“老爷还没回来吗?”杜大娘闻言,连忙走到堂中。
望见桌上菜品一点没动,她担忧道:“哎哟,我的娘子……这时日还早呢,老爷今日想来要去衙门里,得午后才回吧,您好歹吃些,这些日子越发消瘦了…盛瑛凝眉,望了眼桌面的菜色。
良久,她叹息道:“都撤下去吧,我没什么胃口。”自打七月以来,归正卿便总在衙中了。
虽说望着他眉眼间的希冀越升越高,盛瑛是真心替他高兴。但自打归正卿升官,任命除恶使以来,盛瑛心里的欣喜便慢慢转化成了担忧。
盛极必衰、登高跌重的道理她不是不懂。
尤其是在霖都这样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家是死于看起来最盛的那一刻。盛瑛守在宅中,朝中的事一概不知,只能日日警醒着,替归正卿顾好家,不要那些脏污手段侵染他的身后。
可她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咚咚咚!”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盛瑛忽地向院外望去。杜大娘望着盛瑛,笑道:“定是老爷想夫人,先回了…”语罢,便往大门处去。
府门展开,随侍抬着归正卿入府。
浓重的血腥气却冲得杜大娘直皱眉头。
可待她看清那一团血污是何人时,霎时红了眼眶,骇然望向随侍,无措道:“老爷……老爷这是?”
那随侍这时才敢落下泪。
他泣不成声:“老爷他……在宫里受罚了……”这时归正卿婚后第一次彻夜未归。
盛瑛本意出来迎一下,不料入目便是他那一身的血。顷刻间,她身形都晃了晃。
“夫人!”
一旁的丫鬟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盛瑛强压下眼里的泪光,稳住声线,道:“去请郎中,小洛,你将今日见到的情形说清楚。”
晋昭带着郎中赶到归府时,正遇到刚出来的小斯。“吁一一”
晋昭拉紧缰绳,将郎中扶下马,同时拦住小厮,道:“这是济春馆的齐大夫,快带他去看你家大人。”
那小厮匆忙间被晋昭拦住,顿时入目就是那一身沾了血迹的蓝袍。“……晋大人?”
晋昭没有过多解释,只道:“快去吧”
小厮便带着齐韧入了府。
只留晋昭一人在府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