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暴雨,久违的一个晴日。
秦鹤邻那年七岁,习惯父亲的缺失远比他想象中要容易,现在他已学会散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娘亲院中。
父亲腿疾后的最初娘亲还是和父亲同住在宁安堂的,只是分房而居,而在几个月前,娘亲终于从宁安堂搬了出来,另辟了一间院子。
秦鹤邻希望是娘亲主动从那里离开的,他已经不想再看她被父亲拒之门外,端着一碗药等在门口直到药凉了,再灰扑扑地回到自己房中。
就像他在意识到过得煎熬后,就主动要求宿在书舍每半月回一趟家,成了那里最年幼的学子。
但没有人告诉他娘亲到底为何要搬离,秦鹤邻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只乖乖巧巧地做一个贴心温良的好孩子。
他换好衣裳,洗干净脸去敲了娘亲的房门,但心底已经做好被打发回去的准备,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但相比父亲将茶壶杯盏等一切能投掷的东西朝他投来以此赶走他,娘亲不见他的方式和缘由要更温和些。
以至于他能逃着不见父亲,但他想念娘亲。
出乎意料的是,娘亲今日唤他进去了。
不仅如此,她穿了难得鲜亮的衣裳,哪怕面容枯槁,也依旧漂亮得恍若春日的晴空,看着他笑得温柔又亲昵。
彼时秦鹤邻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有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他只是欢喜极了,兴冲冲扑到她身边,规矩地行了个礼,宛枫微凉的手将他扶起来,动作轻柔和缓,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近的时刻了。
秦鹤邻注视着她,因激动嘴唇发干,他舔了舔唇,想像从前一般同娘亲说说生活中的乐事,可脑子里转了一圈,却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刚住在书塾时不适应,小考只得了乙等,名单当晚被放到父亲案上,为惩戒他,父亲摔死了他和娘捡回来的黑猫,甚至他是在后三日才得知此事。
——他是书塾里最瘦最矮的那个,吃饭时总是被抢被挤,他就学会了岔着饭点去买剩下没人吃的馒头,赶不上时间时就在课上掰下一块含在嘴里。
——学院的马太高,弓太重,他跨不上,拉不开,但他不敢不得甲等,就只好在旁的同窗没起的早晨去练,但他好困好累,好几次走在路上睡着跌到池塘里。
这些事在秦鹤邻脑子里简单过了一圈,每一个都被打了大大的叉丢进角落。
想了想,秦鹤邻蹦到宛枫旁边的椅子上,小手握住宛枫的手,故作深沉地问道:“娘亲,您肚子饿不饿?”
秦鹤邻后来才明白宛枫当时一怔后,那个看了就让人难过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宛枫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要聊的话题也变成了吃了没饿不饿这样的客套。
但当时的秦鹤邻并没有意识到,相反,他十分骄傲为自己的有一天也变成了成熟懂事而感到沾沾自喜。
宛枫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着摸了摸秦鹤邻的脑袋,温声道:“说起来……娘亲的确有一点饿了,那小邻想不想吃枣鹅呀?”
秦鹤邻坐直身子:“是西街那家的吗?”
宛枫忍俊不禁,捏捏他的鼻子:“对咯,小邻真聪明。”
“要吃!我和娘一起吃!”
但虽然这样说,秦鹤邻已经准备好了,娘亲瘦了好多,买回来的枣鹅要都给娘。
直到娘说吃饱了,他才会开始吃!
秦鹤邻信誓旦旦地想。
宛枫叫来庆安,给了她些钱去买枣鹅,庆安应是,正要离去时宛枫后面又叫住她,道:
“带上鹤邻一块去吧。”她转头看向秦鹤邻笑道,“小邻读书辛苦了,跟庆安姑姑一起出去逛逛,有什么喜欢的就买,当娘送你的。”
庆安便来牵秦鹤邻,秦鹤邻却拽住宛枫的手不松开,眼巴巴的:“那娘要不陪我去吧?”
“傻孩子,娘又要紧的事要做呢。”宛枫道,又看了眼庆安。
庆安会意,微微俯下身子,刚想劝说,秦鹤邻却是无比乖巧,不用她开口,怎么蹦到椅子上就怎么蹦了下来,冲着宛枫拱手深深行了一礼,随即抬头:“那娘亲,孩儿就去了。”
“去吧。”宛枫笑道。
秦鹤邻转身,没走几步,突然又扭头,回身看向宛枫十分认真道:“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不能总是捏我的鼻子。”
他比同一年学子晚入学了小半年,但师傅说他学得最快,已经赶上比他入学早的同窗了。
而那些人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十五岁,秦鹤邻以他自比,自认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
宛枫一愣,随即看着他小大人似的模样忍不住笑开,点头温和道:“好,娘亲以后都不捏了。”
秦鹤邻这才满意,大孩子也不能再让人牵了,他跟在庆安旁边,一步也没有回头。
只是出了院子,他才突然想起,昨日先生让作的诗他还没有拿给娘亲看。
那篇诗他得了甲等,还专门化用了娘亲教过的典故,娘亲最爱诗文,拿来给她看一定欢喜。
于是秦鹤邻告知庆安后,便兴冲冲地跑回自己屋子,而后攥着纸就往母亲院跑,只是奇怪的是,明明前不久才能进去的院门,现在却紧闭着,任他怎么敲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