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话振聋发聩,但榻上的人愣是一个都没醒。
那昏迷的人是因为刚刚脱离危险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应青炀则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这回儿就算是地动山摇,他都不会睁眼。
可怜见的,从前总要睡到日上三竿还要补眠的人,熬过了一个难忍的长夜,孙大夫都忍不住一阵唏嘘。
他在榻边坐下,给榻上的两人挨个搭脉。
应青炀身体仍然健壮得和牛犊一样,只是睡眠不足有些虚亏,的确需要补眠。
另一人脉象紊乱,身体虚弱得随时都会毙命。解毒丹虽然用了,但似乎解得不是那么彻底,估摸着要暂时留下点后遗症。
孙大夫一阵牙酸,只觉得仿佛看见自己的一堆宝贝药材成了一坛子药渣。
他静悄悄地走出去,离开前还在盘算库房里的药材能不能撑到那人没有性命之忧。
孙大夫这样想着,脚下一转方向,便去了姜允之的住处,想报备一下这个悲伤的消息,顺便和太傅打一下皇子殿下的小报告。
就算早知道应青炀的性子,如果在富贵圈子里长大板上钉钉是个纨绔子弟,但真看到他肆无忌惮地和一个陌生男人同榻而眠,对孙大夫来说还是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孙大夫这才真的陡然有种自己养大的小白菜早就长歪了的沧桑感。
他长吁短叹地进了门。
姜太傅果然醒着,而且正站在桌前,桌面上铺着层层叠叠的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是姜允之拿手的狂草。
砚台放在桌面一角当成了镇纸,姜太傅仍然反复点墨、笔走龙蛇,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孙大夫有些讶异,姜允之已经许久不写字了。
宣纸在琼州这个荒凉地是稀罕物件,给应青炀用的都是咬咬牙忍痛买来的,姜允之本人舍不得用。
这些年村里境况不好,为了控制开销,他都是在泥地上用枝条随意书写。
姜允之年轻时原也是风雅之人,现在没那些讲究。
不知道这次洋洋洒洒一刻不停,究竟是何缘故。
孙大夫心觉好奇,低头看了一眼,奈何他也没什么学问,只看得出大概是什么经文,没什么稀奇的,姜允之从前就有抄经的习惯。
见到他走到近前,姜允之的手终于停下,悬停在纸张上方,一向极稳的手竟有些微不可查的发抖。
“主屋那边有消息了?”姜允之拿着笔,末端落下一大团墨迹,渗进驳杂的宣纸纸页中。
孙大夫点头,“醒了。你都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殿下和那……睡在一床被子里,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知道了。”姜允之沉默半晌,哼笑一声,“随他去吧,这小子自己说了,人家要娶‘妻’,活到这个年岁,第一次有所求,哪有不满足的道理。”
孙大夫摇头晃脑,“什么娶妻,我看悬,这会儿是看上那副好皮囊,可我估摸着,那人得留下点后遗症。”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姜太傅看在眼里,收拾笔墨的动作一顿,摇摇头,道出一句感叹。
“时也。命也。”
*
于是在姜太傅的默许下,库房里的药材流水一样送进了主屋。
应青炀活了快二十年,加上那不能和外人说道的前生,都是第一次做这种照顾人的活计。
他前世自幼体弱多病,也算是久病成良医,在照顾人这一方面非常有心得,所以精心护养着,病榻上的男人连恢复速度都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也得亏了跟在身边帮忙的是阿墨这个榆木脑袋,换了别人怕是要怀疑自家这混不吝的小殿下,是不是被哪路孤魂野鬼上了身。
即便如此,应青炀榻上那重伤之人,也昏睡了□□日的时间,才终于在第十日的早晨,有了一点将要苏醒的征兆。
彼时应青炀正坐在小马扎上,用石杵捣药,敲得框框作响,和窗外的风雪声一起混杂成了刺耳的噪音,仿佛在往人耳膜上凿钉子。
他心情不是很美妙,嘴里残留着米粥的淡香,混杂着浓郁的、独属于药材的苦味,直苦到人心坎里去了。
他嚼了几颗山枣干,都没能把那股子苦味压下去。
应青炀一度怀疑孙大夫使坏,在药方里加了太多味苦的药材,以至于让他这个味觉过于灵敏的人也跟着受罪。
捣药的动作里便多少掺杂了点怨气。
寒冬里,在琼州耀武扬威的大雪已然到了最嚣张的时候,呼号着吹得人不敢出屋,灶台上架着一口小砂锅,温好的粥在锅里小幅度咕噜出声。
要不是捣药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凶残,简直称得上岁月静好。
江枕玉的意识就是在一声一声的敲击中被唤回来的。
昏睡已久的人大脑昏沉,还没办法理解现状,分不清自己在哪,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坠落山崖的失重感和随之而来的剧痛。
耳边的敲击声越来越清晰,很像不断落下的惊堂木,风雪哀哭,咕噜咕噜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分外诡谲。
脱下外袍走向山崖时,江枕玉几乎笃定自己会死在皑皑白雪间,哪想到还会有再度睁眼的那一天。
五感渐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