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樱懿,明眸满是复杂。
“阿懿,你还年少,天资聪颖,未来路长。”
“你该想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明白自己是谁,为何而活。”
……
兄姐接连离家,樱懿成了新的接班人。
年仅十几岁的年纪,就展露出非凡的才华与魄力,日日勤勉尽责运筹帷幄,很快将家族事业推向了前所未有的辉煌。
随着年岁渐大,他身边也围绕起年轻漂亮的男男女女。
那时他年少俊美,一切唾手可得,欲望来了就纵情享用,玩腻的人便丢在一边再也想不起。作为一个年轻的家主,他事业上自认行事谨慎、步步为营,可惜终是棋差一招输给了月华城主,被姜郁时以族人安危相要挟被迫自戕。
樱懿“第一次”死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遗憾。
只是他虽身死,灵魂却未能进入轮回,而是被姜郁时抓回炼成行尸。那段时日,姜郁时还炼制了另外两个尸将,却只唯独对樱懿表示了满意。
他夸奖他“空心”,操控起来最为省力。
这不是什么好话,可樱懿残存的魂识也并不计较。直到姜郁时屡屡入侵操控他的尸身,两人魂魄迫意念交互,他的窥伺到了国师过往经历,甚至透过他的记忆看到了月华城主与大司祭的种种。
看那一幕幕的波澜起伏,樱懿才第一次知晓原来人的一生,还能那样疯狂浓烈,潇洒炽烈,极端又鲜活。
喜悦,嫉妒,愤怒,疯狂。种种酸甜苦辣,欢喜凄凉,浓情蜜意,锥心蚀骨。
这些,他的人生全不曾有。
无论是情深如许还是切肤之痛,他竟然全是在身死以后,借由与别人的回忆通过别人的观感才初次尝到!那感觉陌生极了,恍惚而惊心动魄,揪心又怅然若失。他沉迷其中,才发现自己一生错过太多。
倘若,这般肆意纵情,淋漓尽致才算活过。
那他,还能算是真实地活过吗?
……
樱懿没想到他还能醒来。
耳边有谁唱着似曾相识的乡音歌谣,伴随着温柔的抚慰,为周身残破的陈伤带去一丝慰藉。
樱懿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南越军医服饰的年轻人,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他枕在自己的膝上。樱懿模糊地看了看那人,莫名有些眼熟,可他想不起了。
“多…谢……这位公子……”
军医手指微微一顿。而樱懿却只顾尽最后的力气望向慕广寒,还好,他回光返照,最后还能告诉他一些事情。
“城主,国师他疯了,他意欲复活……上古邪神。”
樱懿声音断续,复述着在最后的意识交互里窥见国师的最后的疯狂妄念。
天玺残缺,神枢被毁,姜郁时见灭世大计不能完全施展,竟在前段日子又另寻他法,于这片寰宇传说中寻觅到了上古邪神怀朔与月神月望之争。
“他正在筹划……复活怀朔,助他灭世。所用结神阵法,就在……月神神殿,城主……务必……阻止他……杀了他。”
“城主,如今水祭塔内部十分复杂……唯有向死而生,甘心殿祭,方能有……破解之法。”
“……”
“一旦开启四座祭塔,之后通往月神神殿之路,遍布乱流,将会更加凶险,城主……务必不可掉以轻心。”
他力气用尽,再说不出什么了。
然而这断断续续的遗言,对慕广寒缺已是至关重要的情报。他垂眸握住樱懿腐坏的手:“多谢你,辛苦你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尽力帮你实现。”
“樱氏族人……”樱懿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放心。我都明白。”慕广寒点头,“他们如今都在南越,我定会照顾他们,战后也必复你樱氏一族荣耀。”
“族妹樱玥,虽年少,但颇具……”
慕广寒:“好,我明白,我会尽全力扶持她。”
“那,便好。”樱懿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破碎的眼睛望着虚空。
可恍惚之间,他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已早就不记得族妹樱玥的具体模样。而弥留之际能想到的“家人”,也无非是一些面目模糊的形象。
“……”
耳朵开始听不见了。只记得很久以前,谁的声音对他幽幽说,阿懿,你为何甘情愿被家族束缚?你该有自己喜欢的、想要东西才是。姐姐希望你这一生,真正肆意活过。
他其实也曾肆意活过。只是如今想想,吃过美食美酒,好像并没有太多开心。拥抱各色美人,欢喜也总是转瞬即逝。努力经营家族事业,其实也并不觉得有意思。
他是樱懿,樱氏家主,北幽皇商。
可樱氏家主又是谁呢?
不知道。
没人知道。
他天生才华,聪明狡诈,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按照别人想要的样子白白活了一生。直到人生第二次死亡,才好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但一切已经再也来不及了。
最后的灵流骤断。
樱懿眸子里的光芒骤淡,同时千疮百孔的尸身砰然形散,化作万点流光四散而落,终是逐一淡去,归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