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家园。
一张张困苦的脸,只在看到西凉军时,才终于从无尽暗夜之中看到一丝曙光。
军队口粮充足,多的都分给了灾民。可人们拿了口粮却依旧久久不肯离去,抹着浑浊的泪水非要跟随队伍。
此行凶险,慕广寒当然不能让他们跟随。
一番劝说无果后,他最终不得不让赵红药和宣萝蕤暂时带队留下,帮忙将这些灾民安置在附近山头一处荒废已久的杏林寨中。那杏林寨昔日曾是匪盗窝,后来被西凉军驱赶,空下的寨主虽略显荒凉,至少还能遮风挡雨。
逢遭乱世,谁都无法独善其身。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共度难关。
虽说眼下当务之急,该是全军不顾一切赶往西凉水祭塔。但无论是慕广寒还是西凉众将领心里都清楚——他们之后遭遇的敌人,绝不可能再是普通敌军,而多半是妖邪法阵、鬼怪行尸,甚至前所未见的凶险祸乱。
面对那般敌人,其实全军到齐与否,真的还重要吗?
所以……先救人吧。谁让遇见了呢?众生皆为乱世浮萍,朝不保夕。能伸手拉别人一把就拉吧,至于后面的路,谁都得随机应变,各赌命运。
一日后,风雪终停。
剩余军队继续猛进,很快距离到水祭塔只剩最后一晚的路程。
那夜暂休小憩,慕广寒久违地又做了梦。梦中是他记忆中不曾有过的场景,一切细节却又无比真切。
他看到古祭塔中漫天沙尘,猎猎风刃呼啸锐鸣,大司祭顾冕旒一袭白衣血迹斑驳,手持法杖勉强支撑。风刃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道道伤口,鲜血淋漓。
他的胸口亦被什么洞穿,温热的血顺着修长的指尖缓缓滑落,染红了祭塔的白石古砖。
他似已强弩之末,不胜余力。
却唯独那双眼中,仍是明亮不屈的焰火。
“献心……守魂。”他突然笑了,吼中最后低沉的声音念出短暂咒语。一时之间,周遭气息微微震颤。一道由无数细小血点汇聚而成的法阵在他胸前交织,光芒柔和,却散发着极为强烈的波动。
献心守魂咒。
那本是只属于另一个寰宇的禁咒,只在姜郁时的记忆中被他的母亲怀蕖公主用过——施咒者献祭魂灵,与仇人同归于尽,以剩余的生命之火回向给爱人,魂魄之力将守护他一生。
可为什么冕旒他会……
咒成。顷刻间,大司祭心脏碎裂开来,他目光隐忍痛极却没有轻哼一声。猩红色疯狂肆虐,刺痛慕广寒的心。而顾冕旒却只顾
继续强力凝聚周身法力,很快身体无法负荷,大口的血涌了出来。
“冕旒……!!!”
有什么阴冷的东西从背后极速靠近,毒舌吐信般的低沉声音贴在耳后:“城主,西凉水祭塔近在眼前,终于……想起故人来了?”
慕广寒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姜郁时那张死尸一样苍白的脸,像是融在水里墨一般,诡谲地浮荡在身后。
那鬼魅声音幽幽,有如炼狱恶鬼:“越近祭塔,时空越是混乱。到时你还会看到更多……被你埋葬的‘过去’。那些你……最不愿面对,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切。”
“那些,曾让你崩溃、绝望、面目全非的曾经!哈……哈哈哈……”
他笑得狰狞疯狂,慕广寒默默屏息。
尖锐风刃在耳边呼啸尖叫,他努力让波浪翻涌的心恢复冷静。
眼前一切不过虚幻。
只是姜郁时故意设下的虚假迷阵,当不得真。
退一万步,纵他真有什么不堪想起的“过去”……
“你……!”
姜郁时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最蠢最好骗的月华城主,这次却竟会在这无比血腥的幻境中平静如水、古井无波。非但如此,下一刻,慕广寒竟毫无征兆整个人突然倾身向前,那张毒纹疤痕蜿蜒勾勒的脸,一时几乎要贴到姜郁时的鼻尖!
等姜郁时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躲了他半步。
“难为国师还特意过来一趟,同在下交代这些。”月华城主声音平静,整个人面无表情、波澜不兴。只静静盯着姜郁时,仿佛要透过一层薄薄画皮直视其灵魂深处。随即,才又缓缓道:
“想来国师这段日子才是……大难临头,寝食难安。才会迫不及待潜入我的梦境,寻找破解之法。”
“……”
“但,没用的。”
“如今的你,杀不死我,也再毁不掉我的心。”
月华城主献祭前不死不灭,因此想要毁掉他,只能先毁掉他的心——只有让城主心碎发疯变成“残次品”,月华暗淡,才能削弱他献祭救世的威力。
只可惜。
这一招,对慕广寒已经彻底过时了。
或许是因为人活到一定年纪,都会逐渐活明白。
会变得麻木,会越发看穿,会变得越来越通透和铁石心肠。
又或者,会遇到很好的人,跟他学会肆意潇洒,勇往直前而没心没肺地深情。
慕广寒向姜郁时伸出手。幻境随之扭曲,那水墨般的影子一晃,竟像是急着甩尾逃走的鱼,却就在即将跃出梦境之际被慕广寒死死摁住,分毫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