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严肃道:“薛家来请太医,说是秦老夫人……要不好了。”
周公公自屋内走出来:“王爷,陛下醒了!”
…
宫中发生的事的细节,宫外的人基本都不清楚,关起家门来,偶尔听得远处、更远处传来马蹄声,喊杀声。
渐渐地,马蹄声停了,喊杀声静了,不多时,豫王乃正统的消息,渐渐传到各家。
尘埃落定,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晨间,冯夫人和薛瀚、薛铸与宋知雅回永国公府,带回来一个个好消息:
平安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物,万幸得玉慧相助,安稳无事。
薛镐腹部中了一剑,此时不易挪动,在皇城养伤,他醒着,一直说伤势不是大碍,养一阵也能好。
冯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
合该如此。
但秦老夫人到底老了,薛常安年纪轻,熬了这么一夜,都觉出几分倦怠,何况老太太。
所以,秦老夫人倒了。
薛静安接到信,赶紧与婆家说了声,便坐车回家,在二门口遇到从王府来的平安。
平安:“大姐姐。”
薛静安握住平安的手,道:“二妹妹。”
平安的手,也凉凉的。
屋内亮着蜡烛,冯夫人和薛瀚站在最前面,薛铸宋知雅在后,雪芝等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都齐齐到了房中。
秦老夫人躺在床上,干枯的面上,一片苍白。
太医把脉后,摇摇头:“天寒,老太太坐镇一夜,等事情平息,心里紧绷的弦一松,反而……难以为继了。”
这根弦,不止是豫王归来,平定宫变,更是二孙女无恙,豫王继承大统,从此薛家不必再有顾虑。
只恐老太太了无牵挂。
太医又说:“先煎一副通气达顺的药,看看老太太能不能吃进嘴里,如果不能……”
这话很隐晦,基本就是让准备白事了。
薛瀚心中苦涩,辞旧迎新,薛家今后的富贵,才刚开了头,怎么老太太这时候就要走了呢。
“王妃娘娘和大姑娘来了。”
外头丫鬟报了声,家中众人回头,就看平安牵着薛静安的手,迈入屋中。
冯夫人和薛瀚后退了一步,平安上前,坐在祖母身旁。
平安轻声道:“祖母,我来看你了。”
秦老夫人没有应声。
冯夫人擦擦眼角,她想起平安和秦老夫人的缘分,心中一酸,道:“平安,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至少,送老太太一程。
不多时,雪芝去煎药了,这么多人挤在正房也不是个事,除了冯夫人和平安外,其他人都到了怡德院侧房。
药好了,黑乎乎的汤水,看着就很苦,雪芝试着喂进老太太嘴里,两勺都从秦老夫人嘴里流出来。
平安接过雪芝的汤碗,她轻轻搅动药汁,道:“祖母,药苦。”
“吃完,吃点甜的。”
她舀起一勺,送到秦老夫人嘴中,过了会儿,是吃下去了。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
她在朦胧之中,看到了孙女泛红的眼角,她一声声唤着她:祖母、祖母。
或许所有人在将死的时候,都会回顾这一生。
当年,秦老夫人嫁进薛家时候,薛家很乱。
因祖训在,薛家子孙不得从武,彼时薛家人口冗杂,郎君可以排到十几号,读书又读不好,整日游手好闲,好几房的郎君惹了人命官司,却嚣张跋扈,逍遥法外。
谈及薛家,世人皆道辱没了门楣。
她便联合丈夫,以雷厉手段,主持了分家割席,敦促丈夫更改陋习,又把儿子教成乙榜进士,才有后来薛家的稳定。
但是,年轻的时候过于严肃,年老的时候,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慈和的老太太。
她是薛家乃至小半个京城,人人敬仰的严肃的老太太,单独住在怡德院。
再后来,子孙不上进,但京城中人总会看在她面子上,去捧他们。
他们本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人,背靠大树是好乘凉,但大树倒了呢?
所以,再往后,她愈发避世,如非除夕大节,不与子孙往来,不消耗自己一分人情,为孙辈做事。
反正她亲缘薄,她早已心如槁木,对此无所求。
这个想法,直到平安回来,被打破了。
她甚至回想起十几年前,冯夫人抱着小平安来到怡德院,小平安一落地,就哒哒哒地跑,冯夫人赶紧阻止:“嘘,别吵到老太太!”
而那时候的秦老夫人,早已看不下经书,只朝门口翘首。
看着看着,门外走进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十五岁小姑娘,手上抱着手炉,软声软气道:“祖母,我来吃饭。”
她盼来了她的亲缘。
何其有幸,在晚年的晚年,享了天伦之乐。
这两年,平安一声又一声:“祖母,读给我听。”
“祖母,多吃点。”
“祖母,我会回来的。”
“祖母……”
……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她只是,舍不得小平安没有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