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璇想起,张东尧是之河大学的博士生,之所以和罗琦相识,因为他的研究方向正是罗桑县服装纺织产业集群,以罗桑制衣厂为典型案例,天天泡在这边做田野调查。
罗璇提起罗桑厂明码标价的准入门槛:“罗桑厂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东尧很委婉地说:“尾大不掉。只要人员臃肿、层级过多、管理机制落后,就必然会有这类问题出现。”
罗璇说:“罗桑厂这么搞,真的不会出问题?”
张东尧摇头:“不会。罗桑县号称世界运动服之都,县、市、省都特别重视服装纺织产业的规划发展,目前的政策制订依旧会向产业集群倾斜。”他思索片刻,含蓄地透露,“至于你提的罗桑厂的问题,县里是知道的。罗桑厂规模宏大,影响全县经济,县里会直接和香港管理层对话,你不必担心。”
罗璇说:“最好没问题,我家红星厂可还有货款压在罗桑厂呢。”
张东尧隐晦道:“罗桑厂在广东清远拿了块2万亩的地皮。”
罗桑厂拿下地皮,说明资金链运转良好,资质优良,且准备扩大规模。
听到这个消息,罗璇的心才落回肚子,又活泛起来:“你参加了规划工作?”
张东尧滴水不漏地笑笑,谨慎地说:“之河大学经济社会学研究室参加了专家评审。”
罗璇按捺自己,没针对产业规划问下去。
即使他是家里生意的好人脉——可小妹不喜欢他。
她必须和小妹站在同一边。
两人又沉默很久。张东尧垂下眼,英俊的面孔愈发苍白,嘴唇绷紧。他盯着玻璃杯,终于下定决定:“你觉得罗琦对我,我们……”
罗璇打断他:“张东尧,你还要添水吗?”
张东尧沉默很久,缓缓摇头:“我明白了。”
罗璇立刻起身,告辞离开。
她结账,发现张东尧已经付了钱。
罗璇掏出现金硬塞过去。
……
刚走出饭店,手机就响起来。
罗璇接通,电话对面是罗琦,开口就是质问:“姐,今天爸的小三要带着野种跟我们谈判,你这时候出去乱逛?你现在在哪?”
罗璇问:“爸没的那天,你摔了?”
罗琦反问:“张东尧找你了?”
罗璇叹气:“疼吗。”
罗琦沉默片刻,硬邦邦地说:“赶紧回来。”挂了电话。
……
罗璇回家取车,去县里的宾馆接那对母子。
宾馆房门一推开,满地都是鞋。
一间大床房居然挤了三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窗帘半垂着,房间里没开灯,涌出一股浓郁的、热烘烘的、隔夜的人味。
罗璇后退两步。
年轻女人对着镜子梳头,介绍两个满脸警惕的老人给罗璇,说是自己爸妈,连夜赶来帮着带孩子的。
来者不善。
罗璇立刻给小妹发消息,几分钟后,小妹发来地址,谈判地点是一家相熟的农家乐,老板是林招娣的老熟人。
路上,坐在副驾的女人问罗璇:“是要给小宝办认亲宴吗?”
罗璇冷冷地从后视镜里盯着后座吵闹尖叫个不停的男孩,那男孩怯怯地闭嘴,但还是用穿着鞋子的脚砰砰踢向车座背椅,两个老人视若无睹。
终于,罗璇忍无可忍:“别踢了。”
副驾上的女人这才喝止住小男孩,转头对罗璇笑着说:“看看你弟弟的小胳膊小腿,多有劲啊!真壮实!多可爱!他是你亲弟弟。”
罗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才一言不发。
……
距离农家乐还有十分钟的路,远处锣鼓喧天,人潮如水波般挤在狭窄的街道上荡漾,喜气洋洋。
年轻女人探出头去:“不年不节的,这是庆祝什么?”
车子夹在人潮中慢慢前行,敲锣打鼓中,罗璇终于看到一队人举着一人高的红彤彤喜报:
“恭喜罗桑县万小满同学勇夺省联考状元”
“嗬,小满!又给我们县拿状元,太厉害了!”罗璇降下车窗,脱口而出。
车窗边是一群跟在喜报后面看热闹的年轻女工,面孔稚嫩,大多十七八岁,手里提着瓜子,转动脖子,把瓜子皮呸呸吐进口袋,脖子上的鲜亮丝巾在风中支棱起两个角。
她们叽叽喳喳笑道:
“小满是我们罗桑县大名人。”
“年年都是她拿状元!”
“小满明年高考稳上清华!”
“赵书记说,小满是我们县的希望。”
年轻女人升起车窗,转过脸,撇撇嘴:“一个丫头,搞得多金贵似的。你的车怎么一直跟在队伍后面?”
罗璇没解释,缓缓驾驶车子跟着人流,最终驶进农家乐。
巨大的红色喜报被人们挂在农家的乐大门口,分外醒目。
……
车子一驶进农家乐大门,罗璇立刻降下车窗,高声对老板娇姐笑道:“生了个好孩子呀娇姐!小满又考状元!”
娇姐穿着整套玫红色天鹅绒修身套装,短而窄的上衣后背烫满皇冠水钻,喇叭裤屁股后烫着一排亮晶晶的“juccouture”,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