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挤了一堆男人,就算屋门大开,仍是烟熏火燎一片,满是烟臭味。
南枝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发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双眼睛通红,眼底布满血丝,额头脸颊上泛着一层普通人看不见的黑气,露在外面的脖颈跟胳膊上,是用指甲挠出来的血印,纵横交错,皮肉翻飞,一看就知道用了多大力气。
“这不是昨天那个……”
张秋雨显然也认出来了,在背后悄悄戳了戳南枝,后者则摇摇头,冲石洪江递了个眼色。
三个人去了后屋,可没进厨房,反而绕了一圈从前头回了正屋,躲在人群后头看热闹。
——阳奉阴违,南枝跟石洪江俩人小时候没少干这事。
“你不认到他,他是楚二胖子的小叔叔,在旅游公司开车的,他婆娘是我阿公的侄女子,我要喊婶婶的。
你看嘛,昨天你在车上就说了,这个揣了崽子的蛇吃不得,要找个地方埋了,不然吃了要烂嘴巴的噶。
这个司机不听,还找个饭馆子把蛇炒了吃,蛇蛋也掏出来煮了,结果半夜就开始犯病,又是吐酸水又是喊有人勒他,喘不上气。”
石洪江指着姓楚的司机,一本正经地跟南枝和张秋雨解释:
“你们公司里头的,也有个男的嘴馋,跟着吃了煮蛇蛋,结果早上起来,嘴巴上长了好大一个疮疮,好难看哦。
我同他讲这个病医院看不好,让他来找我阿公,他硬是不听,等他疮疮结疤,怕是要成豁嘴巴喽。”
南枝听完心里一惊,可一问名字,又淡定下来:
“哦,我们要相信现代医学,人家想去医院,咱们还能拦着吗?”
——是之前总喜欢在公司对姑娘们开黄腔的那位。
“爽死我了,那不是跟他嘴上长了个痔疮似的,活该,这就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种烂人才该烂嘴巴。”
张秋雨乐不可支,幸灾乐祸的同时仍不忘提出疑问:
“刚刚阿公说‘取黑’,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黑到了’就是本地方言‘吓到了’的说法,你也可以理解为‘冲到了’,‘撞到了’,取黑就相当于给人看事,解困。
小时候有孩子上山玩,被山里的东西吓掉魂,石阿公就会往火盆里烧个鸡蛋,说是‘烧胎’,喊我们小孩都吃一个,讲对身体好。”
南枝盯着那司机看,随口道:
“有些取黑,其实就是借助中草药治病,跟神神鬼鬼没什么关系,草木灰本身就是种中药材,能消毒杀菌,烧出来的鸡蛋味道也跟煮鸡蛋一样,就多了点焦焦的香气,我小时候——”
正说话,就看石洪江钻到火盆旁边,熟门熟路摸出来三个表皮焦黑的烤鸡蛋,顶着石阿公骂人的眼神又钻了出来;
“晓得你爱吃这个,早埋了几个,等下人走光了,火盆里头再埋几个红苕,我阿妈买了细长条条红苕,烤起吃甜得很。”
“真不怕石阿公骂你啊……等下扔几个橘子进去烤,那个吃了对喉咙好。”
南枝剥开热乎乎的烤鸡蛋,咬一口继续看石阿公跟司机家属的谈话。
……
“吧嗒吧嗒。”
石阿公佝偻着身子,抽一口水烟,忽然又想起什么,把水烟筒放到地上,这才肯眯着眼睛打量司机:
“作到孽哦,寨子里头三岁的奶娃娃都晓得,有崽子的母蛇不能捉,你兄弟把蛇碾死不说,还把蛇煮来吃。
母兽护崽子,更不要说你还把人家的娃娃也吃掉了,这个咋个说?”
被疼痛折磨了一夜的司机已经奄奄一息,这会儿是强撑着跪在地上的,听了石阿公的话,男人忙忙往前爬了一步,哑着嗓子嚎出声:
“阿公,阿公你救救我,只要能让我不难受,你说哪样我都愿意,真的噶,真的,我现在身上遭痒,跟蚂蚁在身上爬,再这么下去,我就要遭整死喽。”
说话时,男人还不忘在身上狠狠抓挠,指甲刺入肌肤,划开表皮留下道道狰狞血痕,踏步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露出舒爽的表情。
——再这么下去,他身上一块好皮都不会剩。
“造孽哦,头头都遭压扁扁喽,人家本来没有生你的气,你倒好,把人家的娃娃也煮了,能不跟你闹嘛?”
石阿公砸吧砸吧嘴,终归是不忍心,才眯着眼盯着男人的脖子看半天:
“你现在闹他,娃娃也活不过来,我等下叫他取你的骨头,埋到山里头,每逢初一十五,喊他给你上香,你要是愿意,我就送你走嘛,不然这样纠缠下去,你也落不到好。”
这话一出,屋里屋外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石阿公虽然是冲着男人说话,但视线却落在男人的脖子上,更准确来说,是男人脖颈右上方那一处空气。
南枝却看得明白。
是一道淡淡的黑色长条虚影,虚虚盘在男人身上,尾巴尖下垂,每扫到一处,男人就钻心的痒。
扫了几十下,男人疯狂抓挠,几乎变成个血葫芦,那蛇似乎才满意,虚虚对着石阿公吐了吐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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