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梓说的那句话, 子桑再当晚见到岳莘的时候便忘得干净了。
过几天, 去何处,本想着翌日问起石良,石良大概会告诉她, 但当她终于挨至日暮向晚, 南厢的俾人各自散去,子桑积攒这些天以来下所有的不耐心全部爆发了。奔向后山,终于坐上小舟的时候,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肯轻易停下来歇息, 凭着她软绵的力气, 费劲地往湖心岛划去。
夜雾依旧, 茫茫的泛起, 水路浮萍遮遮掩掩,时隐时现, 可现在, 就算她闭起眼, 她也寻到通往湖心的方向,但仅限于她这一条往返的路线, 其他的方向, 她从来没有尝试过。
这样不经意的思绪在逐渐趋于平缓的气息中浮起, 子桑突然有些惊讶, 发现自己这一年以来, 居然没有一丝歪念想, 去探探别处,船始终在那一处止岸旁,没有挪移过位置,每次她夜晚到来或是清晨离去之际,小舟就在那里,像是专门为她停靠的,她也理所应该地使用,本已是特赦,她三番几次的不死心才换来的恩泽,好不容易得到了,又怎会有他念。
可是否,那只小舟终日都会停靠在那儿呢,子桑竟然没有想过白日过来查视一番,只因岳莘说过两人之间的情事不能暴露,也规定了她能过来的时间。
只是一句强调,她真的规规矩矩地遵守了这么久。
但子桑可不是什么守规矩之人,从小歪门邪道她耳濡目染太多,若不然她也不会在无意中发现那扇后院的小门后一定要把锁弄破探个究竟,看见岛上有人家,她又心心念念地想要上岛,明知道既然暗门加锁,离岛隐蔽,明显这些都是被人故意藏起来,不让人接近的东西,她偏生要去触碰。
经过儿时在叶府遭受的不公,又因沦落卑贱后接触各种三教九流,她的心术,在很久以前,早就给扭歪了,若不是多年前在街头遇到了那个伸出手将她从烂泥里扶起的男人,估计她与如今所有贫家姑娘一样鄙陋粗糙无知,想着随随便便嫁个邻乡的农人,给男人生个男娃就有了饭吃,不至于被饿死那就行了,粗鄙的好处就是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可以在贫下中安分度日。
生于富贵又如何,若家门不幸,身陷囹圄,早年在富裕中习得的那点教养也会被长期的饥饿与贫乏中的求生欲摘得一干二净,教养是用钱砸出来的,哪是靠先天的那点优势呢。
子桑出嫁那会儿,城里人无感叹在农家权当放养糙生的子桑竟还保留着大家闺秀的气度,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早年子桑在叶府留下的那点底子让她得益。
子桑当然不知城里人对她的评价,若知道了,定是会啜之以鼻,她身上留下的教养可是不是叶府给予她的,而是那个人男人花钱买与她的,当然不是从什么正经的门道上入手的,她常年与他混迹于三教九流之列,除了那些假模假样的教养,还有许多歪门邪术,尽是些肮脏的东西。本来,带她的男人习性就差,子桑总是跟在他身后,定然是学不到好的。
可为什么一遇到岳莘,她这些蠢蠢欲动地不安生全就给纠正了,或者是她在有意无意中就忘了原来她也是抱着这样的怪癖的。
她不知道是否是那人太过单纯,不谙世事,无欲无求,像一张刚从染缸里挑起的宣纸,放于空室里静候风干,纸面洁白而没有丝毫瑕疵,子桑只不过是强行入室的一粒尘埃,企图尽量撇清一切在屋外沾在她身上的污浊,这样当尘埃可以接近之时,它也不会将纸面弄生灰了。
或许,无意中,如同白纸一般的岳梓把她给同化了,子桑想啊,若是她心生哪怕是一丝的歪念头,都会被这岛和人的和谐给破坏掉。
或许,这就是这一年来她规矩,不越矩得不像话的原因。
可为何当她意识到,为了那人,她将自己身上实在难得乖巧和守规延续了如此之久之时,那一瞬间,她安分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发痒,心痒难耐。癖症又犯,无端端的,她又想跳出条条框框跑出外边瞅一瞅。
或许,这便是长时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后的某种后遗症。
砰——
木舟撞于岛岸甲板,剧烈的撞击声把子桑从蠢蠢欲动中拉出来,她瞬间将心中的搔痒感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一会儿,她就可以见到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了。
本是心心念念的急迫,在到达离岛之时,突然就平淡下来了。见面是迟早,她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悄悄潜入房中,看看她离开三天后,岳莘是如何渡过的,是否她也会与上次一般,坐在书案一旁,看着为她画的画像出神,以疗相思之苦?
只是如此想象,子桑就已经心潮翻涌了。
此时她像一名采花贼一样,偷偷从正门潜入后,轻手轻脚地入室,不带半点声响。
四面的屋房四敞,门纱飘涌,水雾低浮,一如往常,只是四周未点灯,暗夜蜷伏,只闻水声,未见他响。
书斋紧闭,岳莘不在其中,子桑绕过长亭轻声走向寝居,那里只是烛灯一盏,光线暗淡。
室内,床榻上人影翻动,略微得闻到几声低喃梦呓,那人似乎依旧睡下了。
与预期相异,可帘帐黄灯下朦胧的背影让她心悸了。
软被半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