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活着,睁眼啊!”
“快醒醒,不要睡了。”
“时桉,我不想重复第三遍。”钟严的口气,凉的像能溺死人的水,“三、二……”
最后的数字还未下落,时桉提前放开了手,眼神依旧不舍,用力黏在孩子身上,想把他拉正、扶起,拽下床。
钟严放下死亡证明,“上楼。”
时桉垂着脑袋,跟在钟严身后。
见他出来,王铎立即冲上去,“时哥,咋样了?”
时桉摇摇头。
“草,我再游快点就好了。”王铎赤脚踩在地面,他全身湿透,拎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篮球鞋,“都特么怪我!”
“不关你的事。”时桉脱下书包,把自己的外套披给王铎,“早点回去吧,别感冒了。”
和王铎告别,时桉跟上钟严的脚步,进入休息室。
白亮的日光灯刺痛眼皮,时桉的脑袋像丢失了支撑力,杵在阴暗角落里。
钟严站在他面前,像个没有感情的提问机器,“医学上判断死亡的标准。”
时桉不假思索,“心肺死亡和脑死亡。”
钟严:“哪种更被广泛接受?”
时桉:“脑死亡。”
“脑死亡的判断标准。”
“昏迷原因明确,脑干反应消失,无自主呼吸,脑电波消失。”[注]
阳城的天还热,钟严却没了在风雪天里的温柔,“今天哪错了?”
“做不到你那么冷静。”时桉牙缝里挤出不服,“也没你那么冷血。”
钟严:“作为急诊医生,你在浪费医疗资源,占用有限空间,阻碍科室高效运转。”
“不好意思,我不是急诊医生。”时桉用力咬牙,强迫不扭曲五官,“我就是个破实习的。”
“时桉,是我最近太仁慈,开始对我撒气了是吧?”
时桉嘴上说着“不敢”,态度和行为却处处“大胆”。
“在你眼里,急诊医生的使命是什么?”
“救命。”时桉没犹豫。
“怎么救?随便救?盲目救?认准一个人,没日没夜、不计后果地救?”钟严说。
“如果今天溺水的不是一个是十个,你先救谁,轻症、病危、重疾?还是哪个顺眼救哪个,这个救不活,别的就得等,等到你不想救为止,对吗?”
时桉不服,“我今天用的是自己的休息时间。”
“当你开始做心肺复苏的时候,不会有人关心你是休息还是工作。”钟严说:“他们只知道,你是医生,在抢救患者。”
在专业领域和钟严对抗,等同于鸡蛋磕石头,时桉不再犟嘴。
“急诊科是半开放空间,每天人来人往,医护、患者、家属、记者,甚至是职业医闹团队,你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时桉,你看患者戴有色眼镜,救他们分三六九等吗?”
“当然没有。”时桉脱口而出,“绝对不分。”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钟严说:“再仔细想想,你应该做什么。”
应该做到客观、冷静、公正,平等对待每一个患者。在有限时间里,无限扩大抢救的机会和可能,不放过任何机会,也不浪费半点时间。
不是急诊科无情,也不是医生冷漠,是情感会牵动心肠、会影响判断。
“我知道了。”时桉张开拳,松了口气,“今天是我的问题,您罚我吧。”
钟严并没有下达处罚令,“以上那些,是作为你的带教老师,必须传达的内容。”
“至于下面的,是作为朋友或哥哥,想和你聊的。”
时桉:“聊什么?”
“今天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
时桉来急诊科三个月,几乎每天去太平间,面对生死也不只一次两次。他能客观分析突发情况,极短时间做出决策,就算是刚来那会儿,也不至于这样。
温暖空间寂静无言,时桉三次尝试开口,始终未能出声。
钟严无意强迫,“走吧,我送你回……”
“他在和我说话,告诉我他想活着,想见妈妈。”时桉张了口,“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时桉永远记得八岁那年,他被水吞噬全身,无法呼吸、恐惧痛苦,想永久地睡下去。
却有个医生不断提醒他、呼唤他,告诉他“醒醒,不要睡”。
时桉的胸口被压得好疼,他不能呼吸,周围好吵。只有医生坚持不懈,逼他醒来,让他睁眼,说妈妈还等他回家。
即将睡着的时桉想起了妈妈,如果他醒不来,妈妈一定会难过、会为他哭。可能也会把他的照片藏进抽屉,白天有多快乐,晚上就要用成倍多的泪水来填补。
他答应过自己,要尽快长大,用尽全力保护妈妈。
时桉颤抖着肩膀,鼻腔里的咸涩限制着呼吸,“我知道很荒唐,但我真的听到了那个医生的话。”
钟严:“不荒唐,我相信。”
“我也听到了男孩的话。”
“他说他害怕,他想妈妈。”
时桉的无助像在末日倒数,“他让我救救他,他再也不去水库边乱玩,听妈妈和姥姥的话,不再顽皮,按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