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宴席之上,东宫一党欲借众人醉酒之时,行谋逆之事。
他们要他亲自将毒酒递给圣人。这件事只有他可以办到,旁人都不行。
太子有些发抖,他终究还是害怕的。不是怕将毒酒递给父皇,而是怕别的。
陈安只好停下来,柔声安慰:“殿下,无论如何,我都会誓死追随你。”
太子看向他,有些嘲讽地问:“你知道我要做些什么吗?”
陈安点头,“我知道的。”
太子继续道:“不,你不知道。”他们都以为他定会谋逆,定会将那杯酒递给父皇。
陈安摇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包药粉,“若是连我都不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殿下活在世间,岂不是太孤独了些?”
说罢,他当着太子的面,将药粉倒入杯中,一口气喝下,笑道:“为君为子,弑父篡位,是为不忠不孝,殿下心性纯良,万不会做这样的事。为人主君,臣子尽心竭力,拼死相从,若不相应,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事,殿下是宁肯牺牲自己也不愿辜负他人的。”
太子欣慰:“知我者,莫若安儿也。”
陈安看起来有些痛苦,许是吃了方才那碗茶的缘故。“陛下,你命人备下的白绫,我不想用,舌头掉在外头,传说下辈子会变成哑巴,如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唱唱曲的。还是砒/霜好。”
太子眼中有震惊、痛苦、愧疚。原来他早就料到了一切。
□□入口,陈安无力支撑,倒在太子怀里,抬头问他:“殿下,殿下也准备用砒/霜吗?”
太子的泪夺眶而出。他点点头,“是的,我也准备和安儿用一样的。”
陈安觉得整个身体的气息都被褫夺了,胸腔里只剩了一口气,他用这最后一口气,缓缓道:“殿下,我先行一步。”
此后世间再无陈安,再无太子跟前第一人。
他再也不能听他的曲了。
太子抱住陈安,嚎啕大哭。
近午时,宴席开,丝竹欢乐,一派热闹愉悦。
圣人坐于高位之上,俯视下方。目光触及最左方的太子,瞳孔一紧,似有考探之意。
他喊了声,“太子?”
太子猛然抬头,自案几饶桌而出,“儿臣在。”
出东宫前,他重新换了衣裳洗了个脸,热水敷过哭肿的眼,拿白脂粉轻轻一抹,倒也能遮个七八成。
圣人指着正在进行的歌舞问:“此曲此舞,如何?”
太子将头埋得低低的,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沙哑,回答得干净果决:“宫御坊出来的歌舞,自是天下最好的。”
圣人点点头,没说什么,抚了抚袖,示意太子坐回去。
太子重新入座,抬眼便望见对面坐着的东机令王凌举杯示意,王凌使了个眼色,示意太子找机会敬酒。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就绪,只待圣人喝下毒酒,一切便能顺理成章。太子登基,他们也能幸免于难,得偿所愿成为拥君重臣。
太子避开他的目光,假装没看到。
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王凌将手扣在腰间所配玉珏上。事先有预料,若太子迟迟不肯行动,那么他们只好采取最坏的打算。玉珏扣三下,而后摔珏,以抓刺客为由,囚禁圣人。
太子一颗心几乎悬在嗓子眼,在王凌的手往下扣第三下的时候,太子站起来,举杯朝圣人道:“父皇,此酒甚好,儿臣想要敬您一杯。”
圣人若有所思地盯住他,眼神随即移开,道:“好。”
太子想要请求圣人提前结束宴席,避免之后若有不测伤及无辜。苦于如何找正当理由开口,圣人却抢先一步道:“宴席至此,大家便都散了吧,太子留下来陪朕斟酒畅饮。”
遂得心愿。太子松一口气,不敢朝王凌那边看。
殿中只剩圣人太子两人,圣人命人另取酒壶,伺酒的小太监恭敬地送上饮具,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朝太子望了眼。
太子瞬间明白,这小太监定是他们安插的内线。他的目光凝视在案前的精致酒壶,左旋为酒,右旋为毒,是他们备下的了。
圣人笑着看他,似乎在等待着他斟酒。太子迟疑半秒,而后伸手去拿酒壶。
一斟斟到杯面,几乎满溢而出。圣人并不急着喝酒,笑望着太子,问,“面壁思过三月,想来你也是大有长进。”
太子谦卑道:“儿臣知错。”
圣人嘴角一抿,只那么一瞬间,闪过一抹轻蔑而无奈的笑容。这个儿子,确实是太过平庸,连他所说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
这个长进,说的可不是太子如今假模假样的虚意奉承。
罢了,既然已经给过机会,后面的事,注定是天命。
圣人并未多说,举杯碰了碰太子的杯子。或许是出于对血肉之情的尚未泯灭,圣人开口问:“太子今日想要敬酒,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对父皇说?”
这般柔和的语气,恍若昨日,恍若太子充满嫉妒与懊恼的童年时期。太子摇摇头,“儿臣要说的,都已经说了。”
生硬而倔强的回应。圣人轻哼一声,将晃到嘴边的酒杯一个回转,递到太子跟前,“太子如此孝心,不如替父皇喝下这杯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