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太微弱,即使是继国缘一,也很难听得分明,今日第一次遇见鬼的神之子俯下自己的身体,低下头颅,将侧脸贴在严胜的脸颊上,想听清哥哥所说的话语:
“缘一……”
“我在,兄长大人。”继国缘一反握回去,将严胜的手攥在手心里,“您要和缘一说什么吗?”
“缘一……”那声音细弱得如同幼崽濒死的哀鸣,“别走……”
继国缘一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别走,缘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继国缘一静止在原地。
他保持着俯身侧头的姿势,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严胜旁边,耳垂上悬挂的花札,正因严胜微弱的呼吸而轻轻颤动着。
继国缘一就是用如此亲密的、近得仿佛未出生时,在羊水中的距离。
听着他血脉相连、这辈子最珍爱的兄长。呼唤着他的名字,跟他说……
“留在我身边…”严胜的声音里仿佛含着血,“永远都…不要…”
“离开我……”
继国缘一有几秒钟没有反应。
心脏和呼吸都仿佛被静止,一并如同寒冰,冻结在安静宽敞的和室里。这一个瞬间他内心里闪过很多东西:离家出走,继承人,寺院,父亲大人,继国家主,失火,被钉死的鬼……
然后他在询问自己的心之前,就得出了答案。
“好。”他一根一根,握住了严胜的手指,将他兄长的每一寸手心,都死死掌控在自己的手掌里。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您,”继国缘一说:“您也永远不要……”
离开我。
这是我和兄长大人等价的约定。
严胜得到了回复,呼吸慢慢变得缓慢而平静。
睁开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在继国缘一的凝视下,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或许是因为得到了身为神之子的弟弟的许诺。
继国严胜安静地睡了过去。
而继国缘一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兄长姣好清秀的五官,柔和细腻的下颌,没有被半点斑纹毁掉的白皙的皮肤,以及即使在睡梦中,也蹙着的眉头,和始终握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一刻,他决定了。
他不会离开继国家。
兄长大人很脆弱,无法去到寺院,更不能去过风餐露宿的流浪的生活。
奇怪的杀不死的生物,好像以人为口粮,能够轻易杀死武士,也能够轻易杀死兄长大人。
如果自己离开,留兄长大人自己在继国家的话,万一那只鬼的同类再次袭来——
继国缘一的瞳孔,从上往下,慢慢滑动下去。像非人的无机质一样冰。
不可以。
不可以发生这种事,继国缘一想,他要保护他,他要留在继国家,成为继国严胜的剑与盾,成为他日夜不离的护卫和最忠诚的弟弟,成为兄长大人幸福的人生中,最坚不可摧的墙壁。
如果有人反对,那就说服他。如果有人阻挠,那就打倒他。如果语言和暴力都无法阻止。那么就……
“缘一…”脆弱的兄长大人,在被褥里翻了个身,露出全是深浅伤口的手臂,他不安地抓住了缘一的衣摆,像寻找庇护的幼兽般瑟瑟发抖。
那么就。
杀了他。
继国缘一微微垂头。
他用平静的,始终不改变的,像是神佛一样毫无波动的语气。
凑近了继国严胜的身旁。
“我在,”他说,“晚安,兄长大人。”
门口被拉动的声音,惊动了正近距离看着严胜的缘一。
他转过头,看见恐惧紧张的侍女,以及跟在她身后,额头上缠着绷带的继国家主。那绷带多半还是缘一的杰作。
这位继国家主,大概是听闻继国缘一胆敢带忌子回房间,没有半点反省之心,因此匆匆赶来的。
男人面色难看得阴沉,他黑着脸走过去,就想把继国严胜从被褥里拉起来。
可手碰都没碰到,就被一旁的孩子,紧紧抓住了手腕:
“父亲大人,别吵醒兄长大人。”
“……继国缘一,你在做什么?”继国家主简直难以置信。他眉眼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珍贵的嫡子,“你今日疯了么,外头现在走水,到处都在救火,你身为继承人,毫不顾忌领地的安危,在这里——照顾一个不祥的忌子?”
而继国缘一并没有如继国家主想象中那样,露出恐惧或不安的表情。
他只是死死握住家主的手腕,铁钳一样的手指,让继国家主动弹不得,不让男人前进半步。
一双,宛如黑洞一样,深深的赤红色的眼睛。
就如此平淡而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大人,我们谈一谈吧。”继国缘一说:“关于兄长大人的一切,请听缘一说几句吧。”
“我为何要听你胡言乱语——”
“若您不愿意,缘一今日便在此自刎,追随母亲大人同去。”
七岁的孩子,在今日之前,从未表现出抗拒和攻击性的,天赋异禀的完美的继承人。
对着惊愕的继国家主,露出不容置疑的冷酷与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