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允熥的话语,黄绩不解的看着对方。
在大明,一般只有富裕人家才能请得起戏班,在各种红白喜事的时候演出各种戏文。
因为是富裕人家、官宦人家出钱请戏班,所以这些戏班子唱的曲目,都是升官发财、结亲拜寿、状元高中、才子佳人之类的主题。
少量以平民为主题的曲目里面,也都是需要依靠官府的力量来救赎百姓。
比如《窦娥冤》,即便是窦娥死后六月飞雪、楚州大旱,最后也没能挽回窦娥的冤情,还是得靠她做官返乡的父亲来给窦娥翻案。
而皇帝陛下口述的《白毛女》完全是两码事。
那些村里的苦哈哈们自行组织起来,打败了为富不仁的黄家,治好了满头白发的喜儿。
这种百姓自发反抗乡绅的情节,跟大明流传的所有戏曲格格不入。
见黄绩满脸不解,朱允熥微笑着说道:“这戏不是给达官贵人看的,也不是给乡绅富商
看的,就是专门给各村各户的普通百姓看的。”
黄绩满头冷汗,他猛然站起来,向朱允熥磕头行礼:“请陛下三思!”
“此等戏文一旦流传,乡绅土豪人人自危,地方百姓随时可能造反!”
“这等煽动民心的戏文,应该立刻封禁,否则后患无穷!”
朱允熥不紧不慢的说道:“造反?哪个朝代没有百姓造反?”
“与其让百姓忍无可忍的造反,还不如让他们把怨气发泄出来。”
黄绩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何异于玩火自焚?!”
朱允熥微微一笑:“他们受到士绅的欺压,自然要反抗士绅……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那些士绅造了恶,却让朝廷来为他们承担后果。”
黄绩不解的说道:“若是地方士绅一扫而空,那地方治理该怎么办?”
朱允熥耸耸肩:“无为而治呗,百姓定期纳税,官员负责治安、教化,平时互不干涉,大家都能安
逸些。”
黄绩皱着眉头,思索着皇帝的意图。
不论是大明,还是以往的哪个朝代,都存在皇权不下县、王法不下乡的惯例。
村里的士绅土豪、宗族长老,不但管理着乡里、村里的大小事务,甚至能动用家法打死平民。
如果皇帝口述的《白毛女》传入民间,只怕百姓就一定会那么听话了。
到时候整个大明的乡村之间,士绅力量逐渐崩坏,岂不是要动摇国之根本。
黄绩百思不得其解,而朱允熥则是不耐烦的问道:“黄绩!你特么写不写啊?白毛女这个戏文,你要是不写,老子找别人啊!”
黄绩被朱允熥的呵斥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领命,说自己愿意为皇帝效命。
朱允熥哈哈大笑,又恢复了和蔼的表情,跟黄绩推杯换盏。
只是这一次,朱允熥没再跟黄绩谈论乡绅的事情了。
所以沈度在现场笔录留下的史料中,关于朱允熥和黄绩的言论,仿
佛忽然中断,再也找不到后面的内容了。
因为在有些场合,沈度并不能跟在皇帝身边做记录。
比如皇帝在和姚广孝这个老和尚交谈的时候……
姚广孝年过七十,因为是风烛残年,反倒是更受皇帝的信任。
许多不方便公诸于众的事情,朱允熥喜欢和姚广孝单独交流。
比如黄绩,朱允熥的评价是:“有应变之才,有君子之风,可堪大任。”
但是朱允熥还附加了一句:“黄绩能够是个好官,但依然没有跳出这个圈。”
姚广孝捋着胡子说道:“陛下,他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岂能像陛下一样天纵奇才、高瞻远瞩?”
朱允熥哈哈大笑:“大师这个马屁拍的水平很高啊。”
姚广孝淡淡说道:“陛下想要打破两千年来的循环,用天纵奇才来形容陛下,还是略微有些低了。”
朱允熥感慨的说道:“那也要把循环打破才行。若是打不破,得罪的人可
老多了。”
“得罪士绅又如何?”姚广孝平静的说道:“陛下布武四方,区区乡间士绅又有何惧?若是他们真的结伙造反,恐怕陛下还求之不得吧?”
朱允熥嘿嘿笑了:“其实黄绩还是不明白,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土豪乡绅一扫而空,让平民百姓人人识字,人人守法,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姚广孝手里拿着念珠慢慢盘算着:“陛下言之有理,此事若成,大明可流传万世。”
朱允熥嗯了一声,他拿着地图,在豫章府高田县画了个圈:“区区一县之地,朕就准备了一千名官吏,一千名老卒,此外准备戏班子、说书人、卖货郎……这么奢华的配置,要是还不能点燃火种,老子就不干了!”
“谁敢不识抬举,老子就把他连根拔了!”
姚广孝轻声说了句阿弥陀佛,手里的佛珠转动,似乎在消除戾气。
第二天,一道圣旨震惊了朝廷内外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