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暗哑,月色幽轻。父女两个相对无言——地上有一堆撕成碎片的书页。
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爹,有什么话,您直接说吧!”
万万没料到,这送信的仆人去陆家时,会碰到前去吊唁的老爷。结果直接把包裹送到了她爹的手中过目。但当看到撕碎的《女诫》时,云爹爹凭着当年谈情说爱的直觉知晓了女儿此举何意,气得立即赶了回来抓来女儿审问。
于是寻龙县衙的主薄,二甲举子出生的云守城瞪着自己的女儿:“怎么,你不想嫁给陆海楼?”
她说:“爹,我就在家服侍你一辈子不好么。”
“云家不需要吃闲饭的。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读书不过中等,又没个上进心。不如早早嫁了去!一来,为我老云家诞下外孙。二来,你将来也有个靠山!”云守城看着女儿,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她撒娇:“爹,我还不想嫁人……您要不等等。就这么嫌弃我在家么?”
“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嫁过去,不过人家陆家说了,你以后别去学堂了。”云守城叹息道:“毕竟你是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像什么闺秀!”
她无语,听自家爹爹开始唠叨陆海楼的好。云家无后,是爹爹的心病。这不,凑巧陆家生男,云家有女,两家人都商量起儿女亲家了。听了一会,她悄悄退出了房间。嫁娶一事上,现在搁哪家都愿意,唯独不想进陆家。
她想芊芊了。第二天她便去找了芊芊。
早些时候,她走后门进了陆家,熟门熟路走到了芊芊的房间里面——低矮的偏房,简陋的布置。衣服都洗得褪色,却干净得很。无论多少次来这里,她都忍不住心疼这个婢女的无依无靠。
房中像样的只有一张八仙桌,桌上堆满了绣品。
绣品针脚细密,都是崭新的。一盏熏得黑黢黢的煤油灯还尚且有余温。她点燃了煤油灯,细细打量之下,发觉这些绣品都是嫁娶的题材。什么鸳鸯戏水,鲤鱼传书,红莲并蒂,石榴多籽……样样精美而小巧。
芊芊不久后回来了,告诉她这些都是赵姨娘嘱咐她为大少爷准备的。
“是为了陆哥哥的文聘之礼。”云缨心知肚明:“不过啊,芊芊,你说我怎么面对陆家人呢?”
“云缨,我也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云缨报以感激:“芊芊,谢谢你。这些话,除了你之外我都没法对任何人说。你……”想到陆海楼温柔的眼神,想到爹爹逼婚的架势。心还是不自觉没有了勇气,小声问道:“芊芊,你觉得,陆哥哥对你怎么样?”
芊芊只道是云缨担心陆家人欺负她,连忙道:“大少爷他是个好人。上次牒文的事情,他非但没有怪我,还帮着二少爷替我向老爷说好话。”
云缨点头微笑,既然如此,那她也能放心了。转眼注意到芊芊腰缠白布,忽然想到陆海烟的灵堂还在。来都来了,无论如何该去拜祭一下才是。
遂一扫胸中积垢块垒,走向了陆府后花园。
陆海烟的尸体并没有找到,所以灵堂上摆着的是一座衣冠冢。时值亥时,陆家上下都在前厅,后院只有两个守灵的老婆子在。一个婆子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叨着:“真是可怜,我们家的小姐一等人的人才。以后若是进了宫,说不定能混个贵妃当当!哪里知道这么小的年纪就去了。以后的荣华富贵没命享用了!”
另一个婆子道:“话不能这么说,就小姐那个缺心眼儿。以后进了宫,指不定被谁算计了去。哎,要我说,赵姨娘房中的那个芊芊才是顶顶漂亮的美人儿。听说是姨娘养在屋里给大少爷做小妾的,将来还要为陆家开枝散叶。”
那婆子接着道:“那芊芊真是顶好的福气!大公子参加童生试的墨卷,被评为案首。上呈京城之后,连翰林院的冷大人都赞不绝口。以后哪个姑娘嫁给我们家公子,一定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哎,我看那城东王家的二丫头不错……”
另一个婆子回道:“啐!你嚼什么舌根子。听说老爷已经给大少爷找好了媳妇,而且大少爷自己也很中意。听赵姨娘房里的那个红儿说,大少爷是求着老爷赶紧帮他将这门婚事定下来。你说,平时大公子那么规矩的一个人,他会看上哪家的姑娘呢?”
……
“芊芊,这里风很大啊。”云缨淡淡开口。
芊芊望着纹丝不动的白幡,疑惑道:“不,没有起风啊。”
她坚持道:“不,风很大。什么风言风语都出来了。对不对?”
芊芊叹息一声。
云缨走进灵堂时,四周空无一人。芊芊替她把守在院子外,离子时不远,她还有一段时间来拜祭陆海烟。触目所及,周围清一色的黑与白。大理石灵位坐南朝北安放,上书老宋体“爱女陆氏闺名海烟之灵”十个大字。
红颜弹指一瞬,刹那芳华。这句话果然不错。上个月,还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变成一缕只能吊唁的魂。
她克制住忐忑的心情,先给陆海烟上了一炷香。忽然,烧了一半的香熄灭了。白幡扬扬飞起,满室的烛光灯花一朵接着一朵熄灭了。原来真的起风了。
不知怎么,她有种错觉:陆海烟回来了。
伸冤焉?报复焉?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