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仅限于嘴上不饶人了。
刘筱云知道自己其实打不过徐振卿。
况且夏承安跟李爱军掐架后的这两天,夏承安接受的惩罚刘筱云都看在眼里。
纵然像他这样从初中开始就不断被请家长写检讨书的人,看到那厚厚一叠检讨都感觉头皮发麻。更让他恐惧的是,这种当着大家面念的检讨书,并不像他上学时那种写完交上去就完事的。
夏承安足足往连部跑了三趟,连续两天的午休和晚点名后约定的自由活动时间,夏承安的精力全都被拖在了检讨上。
说心里话,刘筱云对夏承安的毅力和忍耐力是由衷地佩服。
换作是他,被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看着开始一丝不苟抬脚摆臂练习分解动作的夏承安,刘筱云脸上不由地露出一抹憧憬。
“夏哥,我要是你那该多好!”
刘筱云情不自禁地感慨着,但一直安静的夏承安很快就回应了他的假设。
“你要是我,你估计连来这里被人训的机会都没有。”
“别吧,咱好歹也是哥们,至于这么损的么。”
刚把徐振卿那个讨厌鬼抛之脑后,正想要煽情的刘筱云遭遇夏承安如此回应,顿时臊眉耷眼地抱怨道。他只当是夏承安在开玩笑,但夏承安的回答显然格外认真。
“别轻易羡慕别人,真的。很多时候,你们这种富家子弟羡慕的人
性光辉,其实都是我们在苦难中磨炼了很多年才拥有的。说句心里话,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看你这模样,从小肯定没怎么干过农活吧?”
扭头看了刘筱云一眼,见他一脸期待地摇头,夏承安颇为感慨地回忆道:
“我家那块儿,上学时暑假正好赶上秋收。小学毕业那年,我爹把我带到地里,逼着我花一天时间割了五分地的麦子。
我印象特深刻,那天天特别热,太阳那叫一个毒。我刚挽起袖子干了不到半小时,胳膊就晒脱了皮,那黑红黑红的,火辣辣地疼。后来手上磨出了泡,泡破了又出了血。
后来马上到天黑了,我才割了三分多。我当时就急了,边哭边想,自己要是跟拍纸牌游戏里的千手千眼葫芦娃一样那该多好,一千多只手,噌噌噌几下就能把剩下的全都割完了。”
刘筱云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只是单纯地代入到了夏承安描述的语境里,听到还有小半的麦子没割时,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
眼巴巴看着夏承安,身子都不由得往前探了探,如果不是夏承安及时跟上先前的讲述,只怕都要忍不住开口催促。
感觉到刘筱云的投入,夏承安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开始继续讲述自己的遭遇:
“我奶奶急了,拎起镰刀就想帮我,结果被我爸给拦住了。他当时就问我奶奶,现在能帮我,将来她
们都死了,谁来帮我。”
“我奶奶镰刀一扔,坐在田埂上就是一通哭。我也哭,边哭边割。直到十点多钟,天都黑得没边了,我才把那五分地割完。”
“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我爸就跟我说,如果到了中学不好好念书,将来不但要每年都割麦子,还要带我去外地打工。”
刘筱云只当这是在开玩笑,在他的认知里,一个小学刚毕业的孩子怎么可能打工。就算他不懂法,也知道使用童工本来就是违法行为。
因此听夏承安说到这里,嘴巴不由地瘪了瘪:
“估计是吓唬你。你那么小,他怎么舍得带你去打工。再说了,就算带你去,你能干什么?”
刘筱云的说法并没有得到夏承安的认同。
事实上,十年前的贫困地区,小孩能够读完小学完全是义务教育的功劳。想要接受更上一层的教育,每年近千块钱的学杂费对任何家庭都是不小的负担。
越是贫穷,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就越严重。男孩子只要小学的表现稍微好一点,家长咬咬牙还能继续供他上个初中。可很多女孩子明明学习成绩优异,却早早被家长中断了学业送出去打工,年龄稍大一点就嫁出去继续打工。
夏承安说自己羡慕刘筱云,何尝不是他的真心话——如果有得选,谁都想出生就含着金汤匙。
“传花粉,当小工,给手艺人当学徒,或者
就在家帮闲。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至少,这些都没有读书浪费钱。”
夏承安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这天气一样冰冷,刘筱云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惶恐。他很难想象,自己如果生在这样的家庭,如今会不会还有勇气再向夏承安说这句话。
“那后来呢?”
刘筱云忍不住追问,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夏承安究竟是如何改变自己命运的。
从刘筱云的话音里夏承安听到了他内心的不安和迫切,笑了笑,而后为这个并不算开心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如你所见,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我奶奶再也不用帮我割麦子了,因为每年一到秋收,我爸都会雇大型收割机收庄稼。用他的话讲,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就用不着在这种事情上抠抠搜搜。有那收庄稼的功夫,去外头打几天工,就啥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