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岁月激荡过的河滩,最后沉积在一起融成石堆的,一定是质地相同的石头。
正如容佩和汪芙芷。
容佩跟着福珈姑姑来到四执库时,已经快二月了。
这次来四执库,一是为了教新进宫还未分配的宫女伺候主子的规矩,二是为了太后的千秋节做准备。
皇上纯孝,除了让花房培育太后喜欢的垂丝海棠外,还特意准备一个节目——百花献寿。
意思就是找百位名字里带花的宫女,在千秋宴上捧花而舞,最后摆成一个寿字。
因为需要的人太多,因此除了舞坊的舞姬外,还要在新入宫的宫女里寻找合适的。
容佩便正好提出来和福珈一起到四执库挑选,顺便还去内务府叫了小匣子做登记,实则是为了找出来给小凌子送东西的宫女。
四执库,管事的几位嬷嬷正在分头教宫女们技能,有的在学泡茶,有的在学刺绣,还有的在学做点心。
见福珈来了,嬷嬷们迅速让宫女们聚到了一起,站成了五六排。
粗略估计,大约得有百十来个。
小匣子靠在容佩背后,眼睛一扫,指着一个清瘦高挑的女子说道:
“容嬷嬷,就是那个姑娘,奴才记得,长得可漂亮了!”
容佩打眼看去,这女子身量纤纤,穿着和其他宫女一样素净。
却双瞳剪水,眉舒柳叶,玉颈轻扬间又自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似春天缤纷飘舞的桃花。
容佩总觉得这姑娘有些熟悉,一瞧就是个面善的。
她更加确定了,一定是小凌子那个窝囊废,看上了这姑娘的美貌在哄骗人家。
她轻轻点头,给小匣子塞了块银锭子。
福珈高声问道:“诸位姑娘,名字中带各种花的,请上前一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会儿,就站出来十几个。
其中,正有刚刚小匣子指认的那个。
容佩看着小匣子记下来的名字,她叫——汪芙芷。
福珈领着诸位宫女往临时充作舞坊的漱芳斋去,容佩跟在后面,叫住了汪芙芷。
汪芙芷微微讶异,并不知道这位嬷嬷是何目的,难道她的身份暴露了吗?
明明进宫以来,她都潜伏的挺好的,不显山不露水,只按部就班的干活。
容佩少见的温柔模样,和这姑娘并肩而行,小声问道:
“我听说,你在御花园曾经和一个小太监聊了许久,那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被骗了。”
汪芙芷轻轻呼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嬷嬷,奴婢只是看他疼的可怜,所以过去问了一下,多谢嬷嬷关心。”
容佩叹了一口气,快声说道:“傻姑娘,他才不可怜呢,他现在的下场都是他该得的,你可别接近他,谁靠近他谁倒霉。”
汪芙芷见这位嬷嬷对那个凌云彻深恶痛绝,不禁也起了好奇之心,她问道:
“嬷嬷和他很熟吗?”
容佩面色尴尬,低头瞧了瞧周围,仿佛要说什么丢人的事儿。
“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汪芙芷恍然大悟,这位原来就是那天她听到的,如懿和令妃娘娘口中的那个容佩。
凌云彻的妻子,也是一位可怜人。
她眼中的防备不自觉地减弱了,只是轻声安慰着:
“嬷嬷,若是实在不喜欢他,就无视他吧,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您对奴婢说的话,奴婢记住啦,放心吧。”
容佩见这姑娘懂事,点点头,让她回了队伍中。
汪芙芷等人在漱芳斋,很快就和舞姬一起练了起来,容佩对汪芙芷有好感,因此格外照顾。
这一日,又是对容佩重要的日子,她焚香净手,带着自己抄的血经,像往常一样到宝华殿上一炷香。
佛像庄严,香烟冉冉,香案前,容佩虔诚地叩首。
“阿箬姑娘,我的病大概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会疼的趴在地上站不起来,我多希望,有生之年能让如懿痛不欲生,为你报仇,再让奴婢找到您的家人,好好照顾,如此才不负您的恩情。”
汪芙芷就是此时来到宝华殿的,进宫后,她无法再为姐姐烧纸,只能向其他宫人一样,偷偷来宝华殿诵经。
当听到容嬷嬷口中说出的阿箬二字后,她如遭雷劈。
容嬷嬷怎么会认识姐姐,又怎么会为姐姐报仇。
汪芙芷止不住地颤抖,多少年了,身边从没有人提起过姐姐。
她以为,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紫禁城香消玉殒。
原来,还有人记得啊。
容佩似有感应,见到汪芙芷的到来有些惊讶,
“你来做什么?”
汪芙芷眼眶含泪,似是欣慰地笑着说道:
“来给故人上炷香,以祭亡魂。”
容佩睁大眼睛,想到一直苦苦找寻,却杳无音讯的阿箬妹妹。
她不敢相信,原来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于是乎,她声音战栗地问:
“亡魂是谁?”
汪芙芷缓缓转头,轻轻吐出两个字:“阿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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