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把那几件衣裳都试一试,没有一件不合身,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难为的是,为了让他没有心理负担,这衣裳还是半新不旧的。
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陆时没敢问出口,只在暗中留意着。
几天后他才发现,这丫头把他爹的衣裳一件一件收拾出来,然后让府里的绣娘修修改改。
改好了,又故意下几次水,弄成皱巴巴的样子扔给他。
那天林壁又抱来几件旧衣裳,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瞒不住,林壁叹了口气。
“老爷说你为人清高,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小姐才想出了这个法子。陆公子,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其实老爷是爱才,小姐呢,是一片好心。”
“以后老爷的旧衣裳直接扔给我,我自己能改。”
林壁看着他,半晌,忽的笑了,“好。”
尊严这东西其实得分人,在有些人面前,一丝一毫都不能让,这是陆时做人的原则;
但在那对父女面前,可以让,而且可以一让再让。
他这一让,旧衣裳,旧鞋子,乃至唐老爷从前的旧书,旧砚台,旧毛笔……一样一样送到了他院里。
陆时没办法,只能在饭桌上,趁着等老爷回府的那点间隙,硬着头皮道:“足够了,别拿来了。”
她恍若未闻,
眼睛朝天上看。
他咬咬牙,“大小姐?”
她下巴抬更高。
沉默许久后,他轻声唤:“师妹。”
她这才扭过脸,“你刚刚叫我什么?没听清。”
他一张老脸涨红,脖子也红。
他从未叫过她师妹,都是叫她“大小姐”,刚开始叫的时候,她笑笑,后来便是冷笑,再后来只当没听到。
他知道她不乐意了,她“师兄、师兄”的喊着,他却左一口“大小姐”,右一口“大小姐”。
生分。
可他还是叫不出,哪怕在背后练了许多回,那两个字依旧卡在喉咙口。
“大小姐”是下人对主子的叫唤,这里面有隔着身份,地位和尊卑;
但“师妹”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称呼,是亲热的,是平等的,是有感情和温度的。
“师妹。”
陆时清楚的叫了一声。
人心都是肉长,哪怕他陆时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也被这女孩儿捂热了。
她得意极了,声调软软的。
“不是白拿给你的,以后你得陪我玩。”
到底还是个孩子。
陆时点点头。
她眼睛滴溜溜地来回转,“不问问陪我玩什么吗?”
陆时摇头。
千金小姐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扑个蝶,逛个园子,荡个秋千……
陆时想错了,女孩儿的玩是下棋,猜谜,
对对子,玩九连环,玩投壶,骑马……
他一样都不会。
不会就学,陆时这人别的没有,有的是耐心,有的是那股子拗劲儿。
半年下来,她的棋已经下不过他了,开始耍赖。
“师兄,茶冷了。”
一盅热茶端上来,他执的黑棋少一粒子;
“师兄,我好像听到林壁叫你。”
出去转一圈,又少一颗黑棋。
心里在笑,脸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再挣扎着走上十几步,才能举手投降。
渐渐的,陆时不光在心里笑,脸上也慢慢有了笑,连先生都说:
“山石啊,你比从前有人味儿了。”
他不好意思说是师妹逗的,只一本正经道:“是先生教的好。”
……
渐渐的,先生在太子府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饭桌上,常常只有他和师妹两个人。
吃完饭,两人去书房,一个看书,一个临帖,各做各的事情。
他看累了,便抬头瞄她一眼;
她察觉后,也会抬头回以一笑。
笑颜在烛火中明艳,这让陆时感到异样的安心,仿佛他和她在此时此刻,正相依为命。
偶尔她写累了,也会要他陪着去园子里走走,顺便去门口等等老爷。
他不喜欢和她并肩而行,喜欢落后半步听她叽叽喳喳
说话,视线一落,能看到她侧脸。
她开始窜个子了,像春柳一样抽条发芽;脸上也不再一团和气,眉眼上挑的时候,灵秀的像一只小狐狸。
他心里暗暗想,小师妹将来一定能长成个美人。
褚言停的到来,打破了陆时的“岁月静好”。
那日午后,他替“脑仁儿”涮完澡,浑身上下被那畜生弄得湿漉漉的。
远处有人走来,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男孩儿。
贵气是养人的。
他都不用近看男孩儿穿了什么衣裳,只凭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这人非富即贵。
等男孩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陆时挪开了视线。
“陆时,我们的大师兄;褚言停,父亲新收的学生,暂时算我的二师兄。”
褚言停一脸的不悦:“唐之未,凭什么说我是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