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子？
李重意心中微动，但很快就得以平复。
年幼时在宫中与小太监们在一处时，也曾有过各自谈及自己身世，左不过都是出身贫苦，家里无力供养，这才割了命脉送入宫中为奴。
他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便从来不与他们多言。
但也是那时他才意识到，他是没有入宫之前的记忆的。
后来随着命运跌宕，手握权柄，他也渐渐遇到一些异人异事，知道有些药水是能够剥夺人过去的记忆，只是代价艰巨。
他时常想，他如今杀人如麻，性情冷漠，或许就是服了那令人失去记忆的药水之过。
他依旧面不改色对着杨媚卿，云淡风轻着道：“若是微臣入宫之前就与娘娘相识，那便是有缘，承蒙娘娘多年照拂，微臣铭记在心。”
杨媚卿没听到料想中的反应，眼里颇为失望。
“你当真对你自己的身世一点都不关心？”
李重意点头：“其实不止是微臣，但凡已经入了宫廷为奴的宦官，便是将前尘往事一朝斩断，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至此便只剩一心在皇宫力争上游这一条路。”
他说得合情合理，已经被残忍放弃的人，还会对过去有什么留念呢？
但杨媚卿知道他此话有所保留，有心要去辨认，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只得强行忍耐下来。
“好，本宫会隧你的心意，等寻到合适的时机，自会在皇上面前去替你周全，这些时日你也好好的想想清楚，当真是否真的要为一个女子忤逆本宫，辜负这宫中大好的前程。”
李重意抬眸去看杨媚卿的双眼，其实他心中并没有想过这么长远。
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个生来性情残暴的人，但与林婧婉相处时，会明显感觉原来自己还有柔软的一面，便会发自内心的想要与她靠近一些，仅此而已。
至于这宫中的大好前程，他也看得很通透，花无百日红，权利亦没有永固手中的道理。
如朱禀衍，梁延宗之流，他们明明已经位极人臣，身居巅峰，却依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最终一朝不慎满盘皆输，归根究底，都因自身贪念作祟。
他从未想过要将权利永远握在掌心，但也不会将到手的东西往外面去推拒。
势者，时矣。
既然杨媚卿要当皇后，他便必须要主动付出点牺牲，这才能进退相宜，不至于逼得天启帝退无可退。
“微臣多谢娘娘成全，也祝愿娘娘顺心遂意，身体康健。”
从凤栖殿出来时，已经是日居正午。
他悄悄潜入司礼监内室，更换了衣袍后出来，打算去勤政殿向天启帝请过安之后便出宫回东厂。
司明最早听说李重意进宫的，闻言忙屁颠屁颠的赶来请安，见面便十分殷勤的上前要替督公捶腿捏肩。
许久不见，李重意也由着他在一旁聒噪一会，喝了口茶之后便问他：“这些日子宫中可有什么异常？”
司明忙笑着摇头道：“回督公，一切都与督公出京之前相差无几，司礼监有什么事情，都是余公公在殿前费心照应着，这些都是变动的条陈，奴才早就整理好了，只等督公您阅览之后，便进库存档。”
他说着，便双手供奉上一只檀木匣子，打开来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摞了好几本文卷，记录的正是内廷十二监的各项收入开支以及人事变动等日常琐事。
李重意随意取了最上面的一本翻了翻，字迹清晰，条理明朗，心里便很满意。
合上文卷之后便道：“既然有余公公在前头照应，你们这些人也偷不得懒，这些便过后再阅吧。”
司明知道已经过关，心下也松了半截。
“勤政殿那边可有什么异常？皇上近来宠幸哪位妃子居多，日常饮食与往昔可有偏差？”
司明知道这些才是禀告的重点，便十分细致的一一答了，李重意听来，与往常几乎没什么区别，也便心中有数。
“只是今早有一点，奴才也说不上是否异常，勤政殿里的小张公公早上被皇上下令拉出去打了板子，直喊自己冤枉，奴才便留心多听了一耳朵，只听到他说什么三名金羽卫，密信什么的。”
李重意挑眉警觉：“密信？你是说金羽卫往宫外送密信？”
司明点头道：“奴才猜想也应该是的，按说金羽卫是归皇上统一调派，难不成是什么人假借皇上御令，强令金羽卫给自己办事，因而才触怒了圣颜？”
司明说得含蓄，但意指明显。
连他都能看得出是贵妃的手段，李重意又岂能听不明白？
贵妃即便是握有百官把柄，派自己的人去警醒一二便是，偏偏要派金羽卫前去。
这便是要急于彰显自己的嫡出正统身份，警告百官，她与皇上是夫妻一体，中宫之位对她来说便如囊中之物。
贵妃还是太过心急了，只因她看准了皇上仁厚懦弱，不会当真与她翻脸。
林府。
林婧婉的车驾在正门前缓缓停下，有小厮急忙跑来牵马问安，殷勤得很。
林婧婉只看这小厮的表现，便知道最近这些时日府里应该还是太平，至少林乾海应该还是颇为忌惮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