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生往复阵走出来的人,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银沥会和五万年前一样,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开始成长。
一直成长到他上一次死去的年龄。
而死生往复阵损耗法力完全没有上限,夜浮光确实需要韩拾一来为他作鼎。但他担心如果直接将阵法的缺点告诉韩拾一,对方拒绝与他合作的可能性极大——毕竟没有谁想亲眼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将自己忘却。
所以夜浮光在韩拾一面前,巧妙地换了一个说法。
然而很不巧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亲自教出来的徒弟,银沥早就看穿这一切。
夜浮光想要拼尽全力再为银沥铺一条活路,但银沥却不想走了。
“师父可曾想过,徒弟也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权利?”银沥问他。
“银沥,为师从未想过要害你。”夜浮光苍白无力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是能让你活着的最好办法。”
“可我不想这样活着!一具没有情感的万能工具,一个必须忘情才能维系三界平衡的法器,就算再活千万年,我都不会开心的……”
“可你明知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你也要走吗?”夜浮光问他,他眼中倒映着火光中的银沥,银沥的眼神决绝,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师父,路不都是走了才有吗?只要还能往前走,那就不是绝路。”银沥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师父和韩拾一,还是在说服自己。
夜浮光没再多言,只是问他:“你想好了?”
“嗯,师父,我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夜浮光问得无比郑重,但他的徒弟却回答得举重若轻。他了解他的徒弟,越是艰难重大的决定,他便越要装作一副轻而易举的模样,一来他争强好胜,二来……他不想让他在乎的人担心。
这是保留在银沥身上独属于他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人性,夜浮光很庆幸,银沥成为了他自己,没有完全沦为一具神器。
思索良久,夜浮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对自己唯一的徒弟说:“好,师父不管了,接下来你的命运,由你自己决定。”
得到师父的准许,银沥如释重负地松懈了肩膀。
“师父,你的教诲,徒弟铭记一生。”
银沥望向他喊了五万年的师父,他的眼神永远沉着冷静,像冻结了几万年的冰川。要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像师父那样无论何时都岿然不动呢?银沥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也达不到师父的高度。
银沥突然好奇,不知道师父在过去的岁月里,有没有那么一次后悔过将自己炼成长生渡呢?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所以银沥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始终没有问出口。
相对而立的夜浮光,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其实银沥不知道,在过去五万年朝夕相处的时间里,那般伟岸的冰川也曾有过暖流暗涌的时刻……
只是他不可以。
·
“忘情……”也是在这一刻,韩拾一终于幡然醒悟。
原来是忘情。
他忽地想起在曾经在无妄海底听说的那个遥远的故事。
神树赋予桃源族人生生不息的资源,同时也给他们安排了无法摆脱的命运。那棵神树,便是并蒂扶桑,也就是形成长生渡的本源之一。
桃源村的村民怒斥神树没有耳朵,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更看不见他们的苦厄命运,于是他们拿起斧头,砍掉了这棵庇护他们世世代代的神树。
后来神树的种子,与一位神明的肉身融为一体,新的长生渡就此形成。
不知到底是惩罚还是奖赏,这位神明与神树不一样,他能听见所有人的声音。但他与神树又有一点相通——哪怕他知道再多,也不能拥有世俗的情感。
凌驾于世界之上的上古神器,它的本相,从两棵巨大的树,变成了一个拥有无限寿命神。
韩拾一茫然无措地看向地面的积雪,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原来他喜欢的人,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被设定好了一生的使命,而这种无条件奉献自身的使命竟然还要以不能动情为代价。
世人皆奉他为万年难遇的无上神明,他也一直接受着所有人或追崇或嫉妒的目光。殊不知举世瞩目的背后,竟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这条被镶了金边的道路,银沥不知不觉地走了五万多年。
接下来再让银沥接受夜浮光铺下的路,这种话韩拾一现在再也说不出口。
再活一次又如何?不过是再度让长生渡寄生在他的身上罢了,没有长生渡,银沥就活不了。
退一万步来说,韩拾一可以继续等待他的爱人复活,但这种复活对于银沥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又能改变他多少?纵然他能洗去今日在场所有人的记忆,改变所有人对银沥的看法,却根本改变不了银沥的命运。
日后命墙再次倾塌无数次,作为长生渡的银沥,依旧会一往无前地赴死无数次。
死去、释放长生渡、复活、忘记他……
再次死去、再次释放长生渡、再次复活、再次忘记他……
如此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