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先开口。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陈家大娘说,他们厂已经开不出工资,濒临倒闭了。其实咱们厂的情况也不比其他单位好多少,如今已经到了厂子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只要有一步走错,就可能让两千人失去饭碗。”
闻言,工人们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是啊,大家有工夫同情别人,还不如同情一下自己。
他们可没有陈金水的本事,从厂里套取七千块。
狄思科挑选了一位支持原谅陈金水的老工人问:“李师傅,您今年报销了多少医药费还记得吗?”
“今年没报。”
狄思科笑道:“那得恭喜您,没有医疗报销,说明您和家人
的身体健康。那去年呢?去年您报了多少钱?”
“一百来块吧。”李师傅回忆道,“我老伴去年得了蛇盘疮,验血、开药、复诊,折腾了两三个月,花了一百多块。我身体好,除了在医务室开点消食的山楂丸,没怎么看过病。”
狄思科点点头,继续抽问了几位围观的工人。
大家去年的医疗费用,普遍在三四百,最多的也不超过七百。
事实上,在这间会议室里,钻空子占医疗报销便宜的,绝不可能只有陈金水。
可是,陈金水就是当前的主要矛盾,为了树好这个典型,狄思科不打算揪其他人出来分散火力。
他端正严肃地说:“厂里很少公示医疗费用,大家可能对每年的医疗支出没有概念。下面我来介绍一下。”
“咱们厂去年的医疗报销费用在两百多万元,均摊到人头上,每人在750元左右,刚才被问到的几位同志,去年的报销金额都在七百元以下,而陈金水同志,去年报销了多少钱呢?”
财务科长接收到眼神后,干脆地答:“我们查过账了,陈金水一年就报销了8211.4元。”
“嚯——”
居然报了这么多钱!
陈金水的身上立马吸引了数道目光。
有人鄙夷,有人羡慕。
在一些年轻人看来,能给自家划拉这么多钱回去,陈金水挺有本事的。
“厂领导理解大家的难处,生病已经很痛苦了,医药费若是得不到及时报销,肯定是痛上加痛,难上加难。所以,只要厂里账面上有钱,就一定优先给职工们签字报销。”
“可是,这却成了某些人钻空子占便宜,侵占集体利益的机会!”狄思科望向陈金水说,“接近八千多块的医疗费,几乎是你八年的工资。但你的工龄也才八年,去年还请了将近三个月的病假。你为厂里创造出这么多的价值了么?”
“我是按照医疗报销程序走的,厂里可没说贡献少,就不能看病吃药了。”陈金水将怀里的遗像往前一推,“再说,我贡献少,但我爸贡献大,他得过三次市级劳模,十次厂先进,还是累死在生产线上的!”
被他这样狡辩,有些左右摇摆的人又动摇了。
是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人家老子做出过突出贡献,没享到福就死了,让儿子占点便宜也犯不上开除吧?
郭万全脸色铁青地问:“你爸的荣誉,就是被你拿出来糟践的?你爸教你骗取医疗报销了?”
陈金水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今天把他老子的遗像带来了,不信这些人真的敢开除他,让功臣寒心!
要知道,国企单位里实行的可是子女顶班制。
多数年轻人都是在父母退休空出岗位后,进厂工作的。
厂里今天可以开除他,明天就可以开除其他劳模和先进的子女。
他要是因此被开除了,其他人难免会物伤其类。
毕竟这会议室里有一个算一个,谁是真的白璧无瑕?谁没在公费医疗上占过便宜?
只是他比较倒霉,正好被作秀的厂长当场撞破而已。
作秀的狄厂长转头问秘书:“秦越进和周舒萍来了吗?”
“来了。”
紧接着,一对穿着工装的年轻工人被请进了会议室。
这两人是刚被人从车间喊来的。
狄思科冲二人和煦地笑笑,然后向众人介绍。
“有些同志可能不认识这两位年轻同志,但是说出他们父母的名字,大家应该都不陌生。”
“秦大壮同志是日化一厂的退休工人,全国劳动模范,先后四次被评为市劳模,八次被评为厂先进。秦越进是秦大壮同志的儿子,接班后在牙膏车间工作,目前已经是车间班长,去年被评为了厂先进。”
“吴雪荣同志是曾经日化三厂的工人,名噪一时的全国三八红旗手,前些年因病去世后,由她的女儿周舒萍接班。周舒萍同志目前在肥皂车间工作,但是因为肥皂积压过多,上个月厂里决定让肥皂车间停产了。周舒萍同志是调度科长,在停产期间,没有旷过一天工,请过一次假,不但带领工人们维护清理设备,还主动打扫厂区卫生,重新粉刷围墙标语。”
同样是劳模子女,把陈金水这种硕鼠往这两位同志身边一摆。
直接被比没了。
陈金水觉得狄厂长把这两人喊来,就是想当面羞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