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嗣辛与徽元帝正式会面后,闭殿门不出整一个时辰,其中谈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也。
谈完后,陈公并未多留,多次婉拒留膳的邀约,径自出宫了。
陈公走后,徽元帝仍坐在蒲团上没有动弹,神色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晰真切,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宿遣宫婢静悄悄地点上宫灯,霎时,暖融融的黄色笼满宫殿,烛火摇曳。
他目光担忧地望着里面静坐的帝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却只是默不作声的呈上一釜茶。
汝窑天青釉茶釜中翡绿茶汤滚滚,九宿用精致的阳羡茶舀至素色杯盏内,一杯微微低头奉与徽元头,另一杯却赶紧置与他身前茶案上。
徽元帝虽接了那杯茶,却转头望着大殿中心放置的地动仪,久久未喝。
地动仪外形像一个酒瓮,瓮八方每一个方向各有一龙首,龙衔铜珠一颗,下面有一只金蟾蜍张口承托。
他用力捏着杯盏。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为什么偏偏是在玉京呢?
紧接着他又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收拢民心的好机会。
预防、通知、转移、应急避险、疏散路线、安全集合点、普及地动知识、提高百姓的安全意识和自救能力、灾后重建……桩桩件件,他都要亲自参与进去。
地动是什么样的呢?
大地震颤,山石滚落,房屋倾塌,转眼间一些地方出现了大口子,有些人因为站不稳从裂缝中惨叫着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听见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
——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世间什么东西最贵?
是太平。
徽元帝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以往的疏淡模样,“朕无碍,传召内阁大臣进宫议事。”
九宿担忧极了,陛下到现在还没用膳呢,但他不敢贸然出声,躬身应了句:“是。”
从乾清宫议完事出来,身形高大的男人踏上被晚霞染红的宫道,夜风稍带一点凉意,卷起玄色绣金的袍摆。
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几个俯首躬身的臣子僚属。
“陛下,陛下……”
急切的、担忧谨慎的话语,如同细网蛛丝缠绕周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乃万金之躯,万不可以身涉险啊,况且地动仪毫无动静,何不等等再作打算……”
得知他要亲自参与进这次地动里去后,众心腹大臣极力劝阻。
“陛下!”
玄金袍男子蓦地止步,身侧护龙卫立即做出拔剑动作,横拦在喋喋不休的臣子僚属面前。
劝说声倏地消弭无踪。
“朕心已决。”他没有回头,俊美容颜覆着薄霜,“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执政有道,而民心为上,若朕再不肯做点实事,岂不是成了与先帝一般的天家废物?”
这一番话语气虽浅淡,话却说得极重,众臣子一时噤声不敢再言语。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三朝老臣小心翼翼道:“您可派遣于这方面娴熟的官员治理,没有必要亲自涉险,再有就是「地动」言论空穴来风,若最后大灾没有到来,恐怕难安民心啊……”
忽地,一阵细微的动静从殿内传来,所有人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大殿正地动仪中间那枚铜球骨碌碌落了下来,似命运齿轮缓缓开始转动般,掉进仪器下面的金蟾蜍口中。
所有臣子一时惊愕在原地,怔怔望着那枚滚出来的铜球。
鸦雀无声。
***
无晦也得知了玉京即将地动的消息,暗地里将计划提前,打算让凌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回到焉耆。
在各路打点下事情一路顺利,畅通无阻,可未曾想到了最后一步,凌扈却拒绝了他的安排:“我不走。”
无晦脸上笑意消失殆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许久,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说出这句话来后凌扈大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卸下来十斤浸透水的棉花般轻飘飘的,他藏在桌底下的手紧握成拳,鼓起勇气看自己哥哥,努力将声音提高:“我说,我不走,我就留在大昭,先不回焉耆了!”
无晦依旧定定的盯着他,眸子黑沉,“玉京即将发生地动,你知道地动是什么意思吗?”
凌扈也执拗的盯着他,“我知道。”
哥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以为由得你做主?”无晦将茶杯轻轻磕在桌上,明明声响不大,却让凌扈整个人惊得一颤。
他抬起眼皮,神情平静的望着眼前这个忤逆自己的弟弟,“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痛苦好像具象化了,凌扈就坐在原地,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那些负面的、稀薄的情感推搡着涌进自己的身体。
他好像……怎么也躲不开在情绪的汹涌波涛下变得软弱的结局。
以往,“哥哥”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天真的赤诚,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现在,“哥哥”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不被理解的想法,是争锋相对的逼迫。
凌扈张了张嘴,想再为自己再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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