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焉耆的山河壮丽,大禄更为繁华,都城的秋景也过于富贵精致。
但这种温柔富贵乡,于无晦而言却稍显匠气。
大门自内缓缓打开,发出古朴沉重的声响,似是千古长卷也自此缓缓打开。
无晦回过神来,抬眼望去。
开门的侍从也同样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眼这位年轻的焉耆新王。
多少人跪在神殿前虔诚求见,陈公也从未允入,不过一个焉耆昆弥,人口不多的区区小国之王而已,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特殊?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神情不见任何起伏,语气也不减恭敬:“陈公请您回去。”
无晦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也没想一次就成功。
他刚往前走了一步,侍从就以为他是想硬闯,错步挡在他身前,不容抗拒地又重复了一遍:“陈公的意思是,请您回去。”
无晦轻笑了一声,似是觉得有趣,多看了他两眼。
侍从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无晦又弯唇冲他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在要下台阶之时,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大殿幽深,牌匾上题有气势磅礴的「太极神殿」四个字。
宇宙最初浑然一体,一阴一阳之谓道,何为道呢?
天道、地道、人道。
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并且不断的变化,也有一定的关联,太极谓之顺应大道至德和自然规律。
而谶纬,一定程度上来讲是反自然规律的,时人虽都信谶纬,却也担忧这位陈公过多预言会遭受天谴。
无晦望着那块牌匾缓缓勾起嘴角。
有趣啊,真是有趣。
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转身一步步下石阶,这次没有再回头。
侍从亲眼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正想回去复命,就听见一道沉沉的嗓音自自己身后传来:“他走了?”
随从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弯身作揖,口称:“陈公。”
他随后又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走了。”
被他唤做“陈公”的人,一身随意的白衣木屐,虽已肉眼可见的老迈,但仍是一副仙风道骨的道人形象。
陈嗣辛眯眼远眺那个化作一粒芝麻点大小、几乎看不见的背影。
金秋十月的熏风吹在自己脸庞,似乎也多了几分初冬的寒意。
……就是他啊。
他看见的未来里,没有褚芙,依旧是横山帝统治大昭,陆老将军在边关奋勇杀敌时,听到自己独子陆逍被暗杀,悲痛欲绝,随后被敌军偷袭,不治身亡。
储君天生分君王一半权势,所以一定要谨慎低调、谨小慎微,不能让君王感到一丁点威胁,特别是当这个君王是横山帝。
那个病弱的太子很聪明,只可惜活得像个影子,听说天生便有不足之症,又短命,后面更是离奇病逝。
凌晦确为一方雄主,他也同今朝一样登上了王位。
而大昭最终灭国,被焉耆吞并一部分。
谶纬虚无缥缈,他能看到未来,但就是看不到她。
自从褚芙到来,「未来」这两个字就像是被凭空蒙住了一片雾般。
昭国浑浑噩噩的百姓有了希望,挣扎求生,也不知怎的竟摆脱了灭国的结局,横山帝被杀死,太子也摆脱了离奇病逝的结局,顺利登基。
昭国的改变让他始料未及,那个神秘的女孩更让他好奇。
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先躬身抱了抱拳,这才语带愧疚的低声道:“陈公,金鸡纳树死了。”
陈嗣辛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金鸡纳树离开了它熟悉的土地和气候,就算再怎么悉心照料都养不活。
——就像他离了故土一样。
他提步走到大殿正中心,整座大殿明亮的光线呈圆弧形聚集在一个箱子处,箱口的那把铜锁磨得圆润发亮,像是被人抚摸过无数次。
他又摸了摸锁,这才打开箱子。
里面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半旧二十四年式军服,中山装的折领式设计,单排扣,方形口袋,上面是一个圆顶帽。
衣服上还有一团团褐色的、洗不干净的血。
军服的领子上还佩戴了军衔章,胸前左侧还有一个信息表,上面标注着陈嗣辛的职位、军衔、兵种和姓名等等。
他伸出手抚摸领子上的褶皱,低声喃喃:“为了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为了中华民富国强,为了民族再造复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思绪从战火纷飞的过往抽离出来,自言自语般询问:“我到多少级了?”
系统从他脑海中跳出来,是一道活泼跳脱的幼童音:【已经十级了~还差两级就能积满生命值复活回到原世界,宿主请继续努力哦~】
陈嗣辛低头,张开自己老皱得像树皮一样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刚毅的面容上出现了些许老态疲惫。
疲惫之余,又生出些许茫然。
我就算回去,又能帮助我的祖国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