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迎风飞踏,踏破落雪碎絮,又携卷起风,劲风撩起青丝,吹动衣摆。
褐红色的马背上坐着一白衣少年,银鞍青靴,青丝遮面,白衣翻飞于风里,烈烈作响。
风一歇,青丝垂顺,就能看见那张已褪却稚气的脸,独属于少年人的硬挺和张扬就显裸无藏,可更惹眼的,是眉眼处那道二指宽的白绫。
风吹青丝掩面,自也纷扰了视线,此刻才看清面容。
白绫遮眼,压去三分少年人的硬挺和张扬,显露出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神秘来,却看着更沉稳更温厚,更令人心安,也更让她心疼。
看清来人这张脸后,风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还在病中,心腔开始鼓荡,沉寂已久的她,登时又活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要走下去迎接他,还是该站在原地等待他,她颤抖着双唇,迟迟唤不出声,“阿戎”两个字就在唇齿间,她忘了将它们放出来。
她看着马儿行至石阶前,马蹄骤停,少年人握着缰绳,隔着这道长长的青石台阶,与她遥遥相望。
她看不清她的眼,只能死死盯着那二指宽的白绫看,余山信里说过,左戎宁愿自己瞎着,也不要换取旁人的眼睛。
心里有个声音在问,阿戎,你还看得见我吗?
既然你看不清我,那我就该自动走到你身旁去。
她发颤的身形动了,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她看着左戎眼睛上的白绫,并不看脚下的石阶,她本能的拖着沉重的步子,僵滞地往下踏。
每一步都走得很重,每一步都走得很急,且越走越急。
马背上的人也动了,稳稳的跳下马,踏上石阶,拾级而上,他走得很快,脚下生风,踩飞石阶上的残雪。
当她看见左戎朝她飞奔而来的时候,那一刻,心口的震荡,如那日的冬雷,震的她手脚发颤,脚步不稳,震的她眼角发润,震的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腔的哑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久别后的两人就在这道长长的石阶中间即将面对面相逢,最后三步的时候,她腿脚却不听使唤一般的顿住了。
相比重逢后的喜悦,更多是不敢面对的惶恐,这一年多以来,她想念过左戎无数回,也写过很多信给余山,可这还是第一次直面左戎其人。
她内里很怕,她很清楚,倘若没有那一条白绫,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甚至不敢望他的脸。
左戎也停步了,两人隔着三级石阶,再一次相望。
一高,一低,一垂眸,一仰视,相望不相视,彼此心腔鼓荡,呼吸厚重,一起一伏,一伏一起,彼此听得见心声。
离得近了,那白绫就格外的刺目,她隔着白绫去试探着深望,什么都深望不见。
“主子。”左戎先开口,声音很净,很稳,很温厚。
“阿戎。”唇齿启合,放出了这两个字,可能是唇齿交战的厉害,两个字一出口就变了调。
“主子,我回来了。”
“阿戎......”
她想问一声,你是不是看得见我,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是我,我都没出声的,可她没有力气问出来。
隔着虚空,她慢慢地抬起手,手指穿过冷风虚空,停在了左戎的鬓旁,然后就僵住了,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离白绫下的眼,仅一指之隔,这一指的距离,她用尽全身力气和勇气,也没能跨越,越不过去,这双眼是因为她没的。
左戎偏了偏,用自己的鬓角靠了靠那僵住的手指,一经触碰,双双一颤。
“主子的手怎么这么凉。”不仅凉,还在抖。
左戎动了,抬指解开身上的披风,上前一步,稳稳地披在她身上,并将披风打结系好。
突然的靠近和接触,使得她恍神,她的手忘了收回来,还僵硬的举在半空,因左戎突然靠近,她的手臂就落到了左戎的脑后,成揽抱状,但她没抱,依旧僵滞着。
她的视线还落在左戎打结系扣的手上,手指白莹细长,那白莹是因久不见天日,没在日光下暴晒,没在风雨里磋磨,这一年多,他在无人知的地方藏着养伤。
厚大的披风隔绝外头肆掠的雪风,披风上原有的温热爬上背脊,她在雪风拂扰的缝隙间,闻到了左戎的气息,沾染风雪气。
左戎见她还愣怔着,僵滞着,心头一痛,又温声唤了声主子,就着系扣的手姿势,将人虚虚带入怀里。
虚虚地搂着,虽然这是第一次搂抱她,但他知道,怀里的人比之前任何一回见都要单薄,也更寒凉,他收拢双臂,一点一点收紧双臂,最后紧紧抱住她,他温声呢喃,“主子瘦了。”
一直沉稳温厚的声音,终是变调了,少年人就是少年人,是藏不住想念跟情意的。
“阿戎。”她也呢喃着唤了声。
“嗯,是我,我回来了。”
“你的伤......”她不敢问下去。
“我好了,伤都好了,主子放心,我一点事都没有的。”
她僵滞在半空的发颤的手,终是动了,收了回来,用同样的姿势,回抱住了左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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