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相,朕听闻你年轻时曾隐居在老家附近的钤山,读书做学问,整整十年。”
“可有此事?”
严嵩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竟是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确有此事。”
秦川想起来历史上的那个严嵩,知道若是站在后世的眼光看待严嵩的话。
在提前知道严嵩后期黑化了,腐败了,丧失理想信念。
所以,就连当初钤山苦熬读书的十年,也成了可以积攒政治资本的养望之举。
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身真伪复谁知。
严嵩看向坐在龙椅之上的秦川,神色泰然地道:“陛下想知道微臣的故事吗。”
秦川点了点头,端坐龙椅之上:“朕,愿闻其详。”
“朕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一个自诩清流的士大夫,最后竟会走向了黑暗深处。”
严嵩听到此话,有些哑然地看着秦川,他怎么都没想到,陛下竟然会用清流来形容自己。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前半生的自己,确实是清流啊。
似乎,眼前的陛下,在这一刻,更像是他的知己。
这一刻,严嵩忘却了生死,他只想将自己的故事讲给陛下听。
至少,他要让陛下明白。
他是在选择中,杀死了自己,屈膝权力。
最终确实赢了,周围一切都围绕他转,一切事物都在好转,只是丢掉了自我。
至于孰好孰坏,他也不知。
“陛下,老臣出生于耕读世家,祖上是吃皇粮的官员,但那得追溯到前朝了。”
“我尚未出生时,我们家的仕途已经断了三代人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了。”
“可以说是完全没落了。”
严嵩说到此,略微沉思,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而秦川也不催促,坐在龙椅之上耐心地等待着。
“我的父亲严淮想光耀门楣,可惜自己科举读不出来,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我身上。”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绞尽脑汁地培育我。”
“在我刚会说话的时候,父亲就整日抱着我读书。”
“而到了微臣换牙的时候,已经是皆成诵,亦能为文。就连我父亲的同窗,都夸我是神童。”
“只可惜微臣自小,家里就穷,虽然天资出众,求学路上不曾懈怠,也算是寒窗苦读。”
秦川能够理解,这就像后世火了一时的“小镇做题家”一般。
“前朝永辉九年的时候,微臣19岁,参加了乡试。以16名中了举人。”
“去乡试座师皇甫极的府上参加鹿鸣宴,同来的中举学生,皆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
“腰白玉之环,可我却是衣着破烂。”
“当时的御史大人皇甫极对我不屑一顾,看都不看我一眼。”
听到这里,秦川想到了一首歌。
呢喃道:“那年十九,鹿鸣宴上,站着如喽啰。”
“陛下说什么?”
严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若没听错,陛下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了。
“没什么,爱卿继续。”
严嵩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即便是这种羞辱,也没能将微臣的心气磨灭。”
严嵩感慨道:“那时候我才十九啊,少年心气。”
“即使是这般羞辱,也未能将微臣摧折成几十年后的大反派。”
“回家后,我便继续认真学习,永辉十六年,微臣26岁,高中进士。”
“居二甲,第二名,全国第五。”
“拿了次进士出身,又经过朝廷的选拔,成为庶吉士,开始在翰林院扎根深造。”
“当时有个词,叫做储才馆阁,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因此,微臣当时也算是作为内阁阁老的被栽培的。”
“当时微臣还天真地以为,好日子都在后头。”
“永辉二十二年,我庶吉士毕业,正式做了翰林院编修,勉强算是成为了官僚集团的一员。”
“翰林学士再进一步,我便是内阁大学士了。”
“只可惜,永辉二十三年,我的祖父去世了。”
“而当时朝中的规矩就是,一旦父母或者是承重祖父母去世,不管做了多大的官。”
“从知道死讯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老老实实守孝三年。”
“实际是27个月。”
“而承重祖父母的意思,就是亲爹没了的长房长孙,恰恰我爹去世得早,所以我就得辞官给祖父守孝。”
说到这里,严嵩苦笑,似乎是感叹命运的不公。
随后继续道:“因为这件事,所以我致仕回了家,然而恰巧此时前朝宦官祸烈。”
“宦官集团已经斗垮了一众老臣,只剩下李承田李公在朝廷上虚与委蛇,苦苦支撑。”
“而当时的我,就算守孝后回到朝廷,也只能投靠阉党。”
“以皇甫极这样的小人为伍,将来遗臭万年。”
“所以,我宁肯在山里苦熬着,等待时局好转,再回朝廷,也不愿意跪在阉党门口讨一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