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面色冷下去。 他冷着脸,身后是霏霏阴雨,他的面色比这秋雨还要寒冷冰凉。一股无名的情绪就这般横亘在一人之间,雨水“啪嗒啪嗒”地打着伞面,无声地坠在腿脚边。 步瞻凝望着她。 眼底是冰冷的寒霜。 下一刻,他撑着伞走上前。 姜泠的胳膊被他一下拽住,那人的力道极狠,拉得她一个趔趄。雨线再度撞入伞下,她被萧瑟的秋风拥了个满怀。步瞻正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将她往另一个方向带去。 大雨瓢泼,骨伞倾斜。 姜泠浑身狼狈,反抗着: “你放手。” “你松手!你放开我——你再这般我就要喊人了!” 步瞻咬着牙,冷笑: “喊人,报官?姜泠,你是不是忘记了,当今这是何人的天下?” 对方根本不管她的反抗,拖拽着她,往巷子外的马车那边走。 男人本就生得高大,步瞻又是常年习武,力道更是大得吓人。姜泠只觉得自己的骨头被捏得嘎吱嘎吱作响,整个手腕几乎都要被对方捏碎。 “你松开我!” “你莫碰我,我不会跟你走!!” “步瞻——” 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夹杂着愠怒与决绝,终于,男人身形微滞,顿住脚步。 时隔三年,步瞻久违地听见她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是天子,直呼天子名,乃杀头的大不敬之罪。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敢这样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 但他并未感到冒犯,甚至未感到丝毫的唐突。他转过身,凝望着眼前满眼通红的女子——对方眼底的情绪,他在很久之前,也曾见到过。 长明殿,碎了一地的铜镜前。 他的发带掉在地上,冷风一吹,登即飘至别处去。男人衣着妥帖,女子却满身狼藉。她站在原地颤抖着,她颤抖着,面上泪痕未干。 她红着眼,说:“步瞻,你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 你不要逼我。 步瞻,你不要逼死我。 男人的手一松,忽然往后退了半步。 姜泠显然也未料到对方会松手,不可置信地朝放眼望去。这一袭淅淅沥沥的雨帘,彻底淋湿了步瞻身上的雪衣。他的发尾濡湿,紧紧贴在后背,面上忽然闪过一寸慌乱的情绪。 她揉了揉手腕。 这道情绪来得很莫名,却十分来势汹汹。 下一刻,步瞻反应过来——适才那道情绪,是害怕。 他在慌张,在害怕,害怕她不跟自己走,更害怕自己会再度逼死她。 他面前是七零八落的碎镜,和藏春宫的熊熊烈火。 碎片、腕上划痕、燃烧的宫殿、枯萎的桃花…… 步瞻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他忽然头疼得十分厉害,天旋地转之间,他的眼前 兀地一黑,正执着伞柄的手亦是一抖。 雨伞险些从手中滑落。 他紧攥着伞柄,回过神思。身前之人已拾起地上的面纱。姜泠将湿透了的面纱叠起来,继而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并未看他一眼。 女子冷漠地撑着伞,不管他发作的头疾,更不管他忽然探出的右手。 她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般。 整理好衣裳,撑稳了伞,攥紧了手中的醒酒药。 风雨飘摇。 江南的风很是湿润,空气中时常也弥漫着清新的水气。自女子身上传来熟悉的味道,却又在转瞬之际,不知飘散到何处去了。 空留一道清淡的旃檀香。 步瞻的右手顿在半空中,直到整片袖子被雨水淋透,才慢慢缓回神。 …… 他没有回京都。 而是命人在青衣巷的巷子口租了一间客栈。 他选了最高的一层,窗户恰好正对着琳琅居,只要他一推开窗,便能看见琳琅居外的情形。 谈钊也租了间房,就住在他隔壁。 “主上,您……真要陪着娘娘在江南住下来?” 他已是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随便一句话都是皇命,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他明明可以直接命人将她带走,或是稍微使些手段,就能将她逼回京都。 窗牖未阖,廊檐上还积着些水。步瞻立于窗前,安静地看着这积水一滴滴落下。听了谈钊的话,男人面色微动,只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