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之际,许是爹娘回来了,元清正身上一松,竟然病了。
太医来了好几拨,她整整昏睡了好几日。
这几日,元清正高烧不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长到似乎一辈子的梦。
在梦里,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自己出生,看着自己长大,看着自己和父亲学武艺,弄些现在她看来不过三脚猫功夫的花架子。
很快,母亲华氏意外有喜,生下一个男孩,她的骨肉兄弟。
他们姐弟无忧无虑地生活,直到元清正长到了十五岁,一切都那么美好。
梦里没人能看见她、听到她,她可以到处飞来飞去,还能想到谁就能飞到谁身边。
她看着堂姐元应仙到了年纪出嫁,嫁给了父亲所救的三皇子。
也看到了皇后对自己大加赞许,明里暗里提醒自己,该入主中宫。
可是,十五岁以后的日子,惨痛异常。
辽军突然压境,父亲带兵镇守边疆,未曾退后半步。
朝廷却不知为何,援军迟迟未来。
父亲上阵杀敌,硬是挺了一个多月。
留东关城中却突然爆发瘟疫,城民大乱,将所有感染的人都关在了城门外的帐篷里。
元振也感染了瘟疫,高热不退。
元清正救父心切,带着一队人马去送医药,却发现辽军突袭。
元振带病出征,带领镇北军冲在了第一线。
不等她了解事情原委,几支来自背后的冷箭射向冲锋杀敌的元振,元清正身上也中了一箭,眼睁睁看着元振被一箭封喉而亡。
画面一转,重伤的卫厌箴带着自己的人马被人一路追杀。
而留东关这边,元振尸骨未寒,朝廷却派了人来接管剩下为数不多的镇北军,违者统统就地斩杀。
给镇北将军府的罪名,却是通敌叛国,仅仅几封所谓书房里翻出来的密信,和大房二房的指认,就下旨斩立决。
镇北将军府的人都下了狱,曾经关押辽国犯人的地牢,锁住了元清正一家。
幼弟在牢中患病,被活活拖死。
元清正被打得奄奄一息,狱卒都以为她断气了,拿草席卷起丢到了停尸房。
华氏得知女儿也没了,心灰意冷,抱着幼子的尸身自缢在阴冷的牢狱中。
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却被自己训练出来的精兵,一路追杀。
“阿箴!后面!快看你后面!”
元清正大声地喊着,她已经忘了根本没人能看见并听到她这件事,她几乎喊破了喉咙,拼命往卫厌箴身后冲去,终究还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利剑穿破了男人的胸膛,喷涌而出的血将他赭色的长袍浸出一片深红。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衣衫脏污不堪,却掩不住她精致秀气的眉眼。
她的泪水不断冲刷着面颊,似乎在喊着他的名字。
“快走!”
卫厌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内力将刺客震开,手中的短剑利落地甩出,狠狠钉入了刺客的琵琶骨。
“为什么……”
元清正伸手想要去触摸倒下的男人,可是眼前的场景却突然一变。
待元清正再次聚焦了视线,眼前却是一片荒野。
忽地一个人影闪过,却是一个披甲将领,面容让她觉得很是熟悉。
是阿爹身边的亲信,那个她称伯伯的副将。
“快关城门!”
留东关是燕国与辽国之间最重要的关卡,也是镇北将军驻守的城池,易守难攻。
但是眼前的留东关,却不复之前的磅礴气势,本该平整的地面凹陷下去,城墙摇摇欲坠,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和大大小小的坑洼,积攒着泛着腥气的血水。
“屠城!杀无赦!”
卫厌箴身披黑甲,背披紫袍,率领一众赵国借来的士兵冲向了留东关。
城中的居民都在四散奔逃,可是大军很快就冲破了城门,士兵们一拥而入,训练有素地斩杀所有人,很快地上就流淌出了一条条血河,除了惨叫声、哀嚎声,便净是乌鸦的嘶叫。
留东关沦陷,横尸遍野。
卫厌箴却直冲城门菜市口,将几具面目全非的尸身解救下来。
元清正看着卫厌箴身上的铠甲不断渗出鲜血,殷红的血将披膊和身甲都浸透了。
他看着怀里还留有一丝气息的少女,用紫貂披风将她紧紧裹住,大声喊着军医,却伤势过重,自己也晕了过去。
卫厌箴最终还是没能挺过那个寒冬,惊才艳艳的少年将军死在了燕国这片生养了他的土地,年仅二十岁。
元清正看着面目狰狞的自己抱着亲人逐渐冰凉的尸身,跪在赵国太子的脚下不断哀求他敛葬自己的亲人,看着德膘公主命人鞭打她,要她从马夫的胯下爬过,才给了几口薄棺让她自己为家人收尸。
亲人们下葬那晚,她抱着卫厌箴的牌位,紧握他留下的死士令牌,发誓要为所有人报仇。
安葬了所有人,她急匆匆赶回京都,她要问上一句,元家忠肝义胆,不曾有过一丝不臣的念头,为何那般冷血,一句斩立决便放弃了这元家一百零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