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坐在榻上,正思索着今日若是谢宴周回来,要说点什么跟他拉近拉近关系。既然都嫁过来了,为了往后日子好过点,她也该识时务些。
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声响,她才回过神。
外面的仆妇欢喜的说道,“国公爷您回来了!”
刚说完,厚重的门帘被仆妇自外掀开,谢宴周带着外头的寒风一并走了进来,他头上,黑色大氅上都是薄薄的积雪。
玉珠听到声响,也跟着下了榻,她起身迎了过去,看起来格外殷勤。
回忆起今日练习了无数次的话,本来已然极为熟练的,可真看到谢宴周本人,她还是心中不由的扭捏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夫君您回来了,要不要传膳过来。”
他进门时就刻意注意着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她眸中清澈,直直的看了过来,显然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谢宴周脚步顿在门口,脑中回味着夫君二字,霎时自脖颈一片滚烫,耳根子都红了,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玉珠想到昨日和今早一事,自己昨日表现就很不好了,谢宴周富贵窝养出来的,昨日那神色明显不对,今早她又将他推走。
随意想想就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早上她是什么意思。
而且想想谢宴周,确实为她做了许多事,不管他是不是仅仅出于责任,但不可否认,为她省去了许多麻烦,她心里感激。
想到这里,她顿时心虚起来,又小跑几步快步走了过去,快步去到他的身边。
她这一跑,倒将谢宴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玉珠这时才好好看谢宴周,他头上的发有些湿,还参杂的白色的雪花,屋内温度高,进门后他头上和身上的积雪便开始融化,
明明是应该狼狈的模样,可是放到他身上,平日沉稳温和的眉眼,此刻额间眉角有融化的积雪化作水珠自他鬓间滑落,他面容如常,却平白多了几分惑人的意味。
似乎是天上郎君下凡尘。
玉珠想接过他打湿的大氅,他却自行解了下来递给一旁的仆妇。似乎怕她有误解,他马上低声解释道。
“衣裳湿了,你别拿,等会身子受凉了。”
愣了片刻,似乎是又想到刚刚她问过,要不要用饭?
“传饭吧!你用过没?”
“我下午就用过了。”
两人一同走到内室,玉珠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的湿发,心中纠结了片刻,还是问道。
“你头发都湿了,外头竟下这么大的雪吗?你坐马车回来,进府后也没人替你打伞?”
平日能言善辩的国公爷,被新婚夫人这样一问,无端端心里生出几分几乎从未有过的羞耻感。难道说他也有几分近乡情怯,心中思绪复杂,怕惹她烦闷亦或不喜,所以纠结之下,自己一路从户部走回来的。
哪有男子这样的,普通人最基本的修身、齐家,万万没有士族男子会纠结于这些,说出来只会惹人耻笑。
其实谢宴周也有过叛逆时期,他生于名门望族,自出生起,便循规蹈矩的活着。在书院读书时,某一段时间,内心总有一股无处发泄苦闷之感。
若是他年岁再大些,就会知道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段历程。
当时和他一起长大的郎君,到了他那个年龄,都开始不受控制起来,无论平时是多端方正直的君子,无论家中管得多严苛,到那个年龄,总是无师自通般有不同的发泄方式。
有些学会放浪形骸,流连花丛,甚至服用一些精神错乱的五石散。有些突然看破红尘,叫嚷着要出家。更多则是同他一般,就这样闷声不响的挺了过来。
他见过自小的同伴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极为不喜,更不喜欢自己也这样的放纵。
可是这些话又无法跟人说起,他祖母年迈,他不愿多说什么让她担心。母亲又担不了事,家族中也没有能再撑起谢家荣光的人。
他的名声在旁人眼中早已固定,他从小就是那样的,认真好学,比别的孩子都沉稳许多。
当然,也有人盼着他能堕落,有友人盼着他能一起沉沦,他们会邀他去哪里游玩,说得绘声绘色。
可是他不喜狼狈,更不喜身体思绪被操纵,就不再与邀他的人来往。
但这次年少时期的动乱,却无法如往常一般轻易平复,终于有一次,他晚间纵马狂奔,感受着夜风自耳旁呼啸而过,感受着往常没有过的自由。
自此之后,他经常晚间骑马去书院山下的官路上狂奔,偶尔途中自己在酒楼买坛酒,马儿跑累了,他拎着酒一个人在河边喝,
他会盯着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思考自己这一生存在的意义,也会想着,若是他抛下这一切,去闯荡江湖会怎么样。
又或者,能不能暂时放下这些,去过一下普通人家的日子,去见见江南水乡,看看满湖的晚荷,看看书中雨后初晴,荷香四溢是什么样。
或者再去一次边关,看看草原的辽阔。去最南方,见识见识传言中瘴气缭绕之地。
不过这些都是少年意气,等他喝完那坛酒,便又会晃晃悠悠的翻身上马,趁着夜色连夜回去,第二日照常去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