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山雨欲来。
谢宴周坐在书房,刚刚命人送走玉珠,连日的忙碌让他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头。
这些天,他暗地联系了一些近些年被打压的勋贵,以及以往国公府有密切来往的官员。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想到可能是玉珠又返回来了,难道她对刚刚的事后悔了?他心中有些不安,不自觉的正襟危坐起来。
“小公爷,松竹带了一个妇人过来。”
听到这话,他心里隐隐有一丝预感,这妇人可能是这件事的突破点。
“让他进来。”
“是。”
两人一前一后的跨进了书房大门,谢宴周随意看了一眼松竹身后的妇人,妇人年岁四十上下,身着藏青色棉布衣裙,面容白皙,眼尾只有淡淡的细纹。
她目光平和,只是眼神让他看不懂,但从举止来看,妇人家境殷实,看着便是平日无需太操心的模样。
妇人也在打量着谢宴周,眼神有些奇怪。
松竹拱手道。
“小公爷,您前些日子和林总管说要寻的妇人,可能是她。”
“这是怎么回事?”
“小公爷,您那次和老夫人说起要寻国公爷当年带回的女子,老夫人便上了心,跟身边的嬷嬷说了一嘴,也派人去查了。刚巧当年见过这个女子的仆妇说她以往在京城好像碰到过她,老夫人顺藤摸瓜,竟真将人找到了。”
“她就住在京城,只是住在南城那边。”
谢宴周听着松竹的话,眼尾却察觉到妇人的目光。他只觉得妇人打量他的眼神不太对,遂直直的看了过去。他眼神锐利,妇人一惊,竟一下子的跪了下来。
“松竹,你先出去。”
“是。”
一时间房内又安静下来,妇人耳畔只传来书案旁男子漫不经心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这声音仿佛重重的捶在她心里。
沉默片刻,他才开了口。
“祖母能将你找来,想来你也知道为什么。”
那妇人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谢宴周,他的身影隐藏在烛火后,烛火的光亮有些微微模糊。
只见他一袭墨色圆领环纹衣袍,身姿如松柏一般,鼻梁高挺,眉眼儒雅却又倨傲,跟过世的国公爷实在太像了。她眼神中带着留恋和不舍,却只急匆匆的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是的,小公爷,民妇知道。”
“说说当年发生的事吧!若是跟我查到的有出入,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那妇人听罢连忙重重磕头,道。
“民妇不敢,民妇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小公爷,民妇便是当年国公爷带回京城的女子,名唤余月儿。”
屋内檀香化作一缕烟雾徐徐升起,在这个雨夜,谢宴周听着余氏说起了关于自己父亲的过往。他也没想过,在他父亲走后近二十年,他会听一个外人说起他的父亲。
余氏自小长在延陵,家里父母是延陵某处山脚下很普通的村民。可就是这样老实巴交的父母,却将自己的四个亲生女儿都卖去了妓院。原因有很多,或是家中有急事,或是家中那年收成不好。
因着是家中第三个女儿,前面两个姐姐早已经被卖掉了,所以她自小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哪有什么出路,逃跑没有户籍,而且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更加穷凶极恶的人。在那个破烂的家待着,虽日子过得不如狗,但是至少有片瓦遮风挡雨,能活着。
她到十二岁时,身体开始抽条,她父母便将她卖了,他们是一刻都不愿意等。
进了妓院前几年就是打杂,一切脏活累活都是她们这样的人做,偶尔还要被客人或者伙计、龟公、甚至过来送货物的人揩油。
等到及笄时,便是开始卖身。
她长相只是中等偏上,眉目清秀了些,楼里比她好看的不知凡几,所以也接不到什么贵客。
那时接的客人大部分性子都不好,但好歹她能吃饱饭了,她不敢奢求过多,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能多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在里头待了四年,人几乎煎熬的快要死时,她竟然也遇到了真心待她的男子,男子哄骗着她讲所有的积蓄给他,说是去做生意,等赚到钱定然给她赎身。
虽说这几年她赚了些钱,但落在她手上的却是极少。她存的体己钱其实还远远不够赎身的银子,而且随着她年岁增大,更是一年不如一年赚钱。
总有更鲜活更貌美的女子,她甚至能预见自己的以后。
她也盼着能出去,就像是亡命之徒的赌徒心理,明明知道对方是骗自己,她还是将银钱都给了他。
过了半月,她发现自己的月信没来,那个哄骗她的男子却在一条街上的另一个楼里骗旁的女子,还是楼里去采买的伙计看到的。
可笑、真的可笑。她知道自己没了希望,没了银钱,年岁又大了,还怀了孕,楼里已经给她喂过几次落胎药了,再落胎她又要痛一次。
她不想活了,也懒得再受一次那样的痛,当天晚上她便趁后门没人注意时跑了出去。
后院不远处便是一条河,那河水绕着整个主城,她掉下去,估计会漂很远,那样也没人知道她不堪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