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东张西望了一阵,见四下无人后才拉着裴清光坐回桌边,用极低的音量和愤怒的语气开口:“姐妹会里的姐妹都说花娘是村里最能干的女子,谁家要是遇到难题都会找花娘,就连村里许多男子都受过花娘的恩惠,但他们都是群畜生不如的东西,转过头还是用‘赔钱货’来称呼花娘。”
裴清光诧异:“赔钱货?”
“花娘十几年前就嫁到了隔壁村,因为没生下孩子,所以一直住在娘家,这在那群男子眼里就是赔钱货。”
“等等,”裴清光眉头一皱,“难道没生下孩子就不能住进夫家吗?”
“没错,这就是这里的狗屁规矩,”叶子提起这些义愤填膺,“谁家女儿成亲不得凤冠霞帔,再不济也是喜气洋洋的红衣,由官人接入家宅,这边倒好,成亲跟出丧似的,一身黑还得打黑伞,最过分的是夫家都不迎亲的,得娘家陪送过来。”
“那你也是这样……”
“我呸,”叶子亢奋着打断裴清光的话,“要我娘家陪送,我父亲的旧部就能把这小村子踏平。”
在裴清光的印象里,先前的叶子虽然行事豪爽,但说起话来总会带着一丝丝温婉的强调,便是再豪情的话从她嘴里过一遍都软了许多,眼下倒是头一次听她讲话如此豪迈洒脱,又或者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裴清光抿着嘴不吭声,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叶子,她喜欢这样有生命力且真实的人。
叶子见裴清光的模样,还以为自己吓到了她,忙不迭又放软了声音,但讲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这里的人之所以叫我叶子,是因为我和官人最初在草原上就是因为吹叶子相识的,我的名字在他看来有些拗口,他便用‘叶子’来称呼我。其实我叫格根塔娜,翻译成你们的话就是明珠的意思。我是草原上的明珠,自然不会让什么脏东西使我蒙尘。”
“格根塔娜,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也喜欢属于你的,原本的性格,”裴清光笑得甜甜的,她打心底喜欢叶子的脾气,“等我们从这里离开了,你可以去京都找我玩,我开了家酒馆,有个账房娘子叫萦风,胆小得很,或许你有办法治治她的小胆。”
叶子似乎没想到在遥远的南方还有人如此坦率地告诉她有人非常喜欢她原本的性格,这让她有些鼻酸,但为了不丢面子,她眨眨眼将眼泪憋了回去:“我自然有法子,不过我的法子多少粗鲁了些,如果花娘在的话,或许她会有更好的办法帮你家那位账房娘子。”
再次提到花娘,裴清光不知该说些什么,叶子也有些惆怅,看着远处的大海沉声道:“这里的规矩是成亲后第三年,新嫁娘便要回到娘家长住,每年只有时季年节才能去夫家待两天,其实就是去夫家帮忙干活,顺便行些鱼水之欢,干完活就回娘家,毫无尊严可言。花娘就这么过了十几年。”
叶子说到这里,不由叹息一声:“虽然我和她接触不多,但从姐妹的只言片语中不难感受到她的坚韧,她从不在意旁人的流言蜚语,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真正将她逼上绝路的,就是村子里的海祭。”
“这个村子海祭的祭品是活生生的女子,在她们身上绑上石块,沉入海底,”叶子边说边观察裴清光的神情,见她面色无异才继续说下去,“祭品需得是未婚女子,这座村子大多女子都已成亲,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孩童身上,上次海祭,他们挑中了一个叫阿秀的女孩,她才八岁。”
裴清光想起阿秀举着糕点天真无邪的模样,心口仿佛堵了一块巨石,若不是当衡和当燃,这孩子如今早已不在人世。
“阿秀是花娘姐妹伴的孩子,在姐妹去世后,花娘便将阿秀视如己出,村里选祭品,花娘本想偷偷带阿秀离开村子,再也不回来了,没想到的是,花娘的亲娘竟给她下了药,她昏睡了一天一夜,等她醒来,海祭已经结束,身为祭品的阿秀也已被沉海。”叶子站起身走到锅旁,用一根木棍捅了捅锅下的柴火,又丢了几个木块进去。
裴清光也跟着站起身,支吾道:“花娘是因为阿秀才……”
“是。”叶子回身看向裴清光,火苗在她身后跳跃起伏着,仿佛要与她的裙摆共舞。
裴清光倒吸一口凉气,当衡救下阿秀,却因此误伤了花娘,这层因果若被她知道,不知她该有多难过。
“但也不全是,”叶子苦笑一声,“我在这村子里有姐妹,但我不喜欢姐妹会,也不喜欢有那么多姐妹伴,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清光思考片刻,轻声道:“对于他人的苦难,你爱莫能助。”
“京都的娘子果然聪慧,”叶子走到桌边,随手拎起一个油纸包边拆边继续道,“我和官人两情相悦,哪怕随他嫁到这边,他也对我尊重有加,但她们却不是这样。她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上这里这奇怪的习俗,有孩子的家庭男子常年出海,里里外外的家事都靠女子操持,她们不仅要奔波于柴米油盐,还要时不时去近海打渔,有需求的时候还要自己去搬石头建房子;没有孩子的女子就算每年年节到了夫家也只能用布蒙面,熄灯后才能摘下,天亮了又要匆匆忙忙跑回娘家,所以在这儿最常见的就是夫妻多年互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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