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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霭回到阳川街的时候,江城已经下过一遭雨。地面湿漉漉的,墙角卧着几丛青苔。老城区的地面不平,行李箱行过时咯吱响个不停,吸一口气,空气沁爽潮湿。

宁文茜来巷子口接她。

她围裙都没解,接走时霭手里的行李箱,往里推去,嘴里念叨:“就回来一天不到,往返这么折腾,还带这么大个行李箱干嘛?”

时霭解释:“没什么东西,给你带了些申城特产,还有几件衣服和保养品,你回去试试看。”

宁文茜表情淡淡,没有惊喜,只叮嘱:“不要乱花钱。”

时霭顿了顿,轻声说:“知道的。”

刚进家门,时霭瞧见后院的门对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后脊陡感凉飕飕。

她隐约听到后院有人,哼哧哼哧地,应该在干力气活。

宁文茜说:“捣糍粑呢,你走的时候可以带一些去申城。”

“文茜闺女回来了啊?”

后院的人远远听到动静,跑来前堂,时霭笑着一一打招呼,是住阳川街上的几个邻居阿姨。

几个中年妇女围着时霭问了几句婚恋情况,开玩笑说要介绍对象,便继续捣糍粑去了。

宁文茜借机说:“看,你阿姨们都说,该找对象了。”

时霭:“好,我找。”

宁文茜:“把这事放心上,不要应付糊弄我。”

说完宁文茜去厨房做饭了。

时霭百无聊赖,上了二楼,她房间在二楼转角,正对着后面几颗翠意盎然的榕树,再往后遥遥远眺,隔着一片错落的平楼房瓦,能瞧见一线摩天大厦与车流不息的高架桥。

这里视野很好,时霭推开窗往下看,阿姨们举着根长长的棍杵往巨大的舂臼里捣,空气里有淡淡的糯米清香。

往左的院子,隔壁岑爷爷家房门紧闭,他后院里长久未经修缮,墙灰颓落,花花草草没人侍弄,也都枯败了。

那老爷子很会生活,最喜欢打理他的后院,以前院墙爬满葱翠的铁线莲,夏天还会开出粉白的小花。

吃饭的时候,宁文茜留邻居阿姨们一起。

时霭随口问宁文茜隔壁岑爷爷呢?

一阿姨摇了摇头说:“只知道病了住院了,好长时间了吧。”

时霭点点头。

吃完饭,时霭要帮忙洗碗,宁文茜嘱咐:“不用了,我来就行。你不如去转一转消消食,回来早洗早睡,明天要早起。”

时霭应好。

老榕树自成林,树影荫静,时霭沿着后街走了一圈,又绕回了阳川街上。

经过岑爷爷家前门,她忽然想起上午和文小薇的闲聊。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以前了,尤其是乏善可陈的高中时代。

还有那个更乏善可陈的自己。

十六岁的时霭如果能展望未来,应当劝诫自己更自信、更快乐一些,不要那么紧绷,不要总藏着那么多沉晦心事,你看看未来的自己——门口的清浅水洼里,模糊倒映出二十七岁时霭的脸,瞧,还算是一个漂亮干练的都市丽人吧。

时霭对着水洼的倒影微微一笑。

还有,不要在这里对岑绎西轻易动心,他才不是你的真命天子。

女人陷入几分回忆,心道。

时霭永远记得那个溽热细风的下午。

搬来阳川街的第一周,和宁文茜又起无谓的争执,时霭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什么事了,她只记得她们的交流一向简练乏然,温情甚少。母亲习惯发号施令,时霭习惯默默照做,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但时霭总有委屈,用沉默无声抵抗,宁文茜也不低头,就犟着脾气,互相冷着。

她那时总觉得她们是世界最奇怪的母女,明明要相依为命,却彼此不善表达,从不会说体己话。

那一天,时霭坐在前门口的小马扎上剥豆角,一颗又一颗,默默生闷气。

街上陡然传来低骂和追打,眼前掀起一阵风,快得不见人影,只瞧见少年一截被风吹鼓起的T恤。

“帮我保管一下,谢谢!”

一个又沉又黑的大包从天而降,抛到时霭怀中。

时霭堪堪接住不明物,摸不着头脑。定睛一看,应该是吉他包,她不知所措,傻了眼。

“岑绎西,你这臭小子给我站住!!”

“你丫再翘晚自习去酒吧夜市弹吉他我打断你的腿!!”

隔壁岑老爷子抄着扫帚追了出去,气不喘色不变,步伐稳健,声如洪钟,边追边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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