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沈家,祖上确实风光过。
最风光的时候,乡下有着几千亩土地,城里还有酒楼茶肆布坊,还有十几间铺子都放出去,收租子。
沈家的子孙,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享着祖宗的荫庇,祖祖辈辈过着富裕的日子。
可偏偏出了沈老太爷这么个不孝子孙。
虽是清贵的读书人,也曾做过官,却是个宠妾灭妻的主。
更是抽大烟,烂赌,把好好的一片家业输了个精光。
到最后,沈老太爷抽大烟抽死在榻上,就给正妻嫡子留下一座老宅,还有几百亩田地。
剩下的家产通通分给了爱妻和庶出的宝贝幼子。
沈老爷摊上这么个爹,少年老成,苦心经营着几百亩田地,娶妻生子,沈家的日子又慢慢的好起来。
奈何,生于乱世。
今天这个军阀来了,找到村里的大户征一遍粮食,明天那个军阀又打过来,又借一遍粮食。
沈老爷左支右绌,勉强维持着一家的生计与安稳。
可偏偏一场风寒,让他缠绵病榻,眼见着就不行了。
他看着八岁的长子沈伯亭,二岁的次子沈仲牧,还有这各方军阀势力混战,如狼似虎的世道,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最后,他一狠心,拖着病体,召集了村民,只给家里留下了六亩薄田,剩下的这几百亩地,都分了出去。
没有自保的能力,守着这几百亩地,就如小童抱着元宝在闹市,早晚要没命的。
靠着沈家的家底,就算日子清苦些,怎么也能拖到长子成年。
沈老爷在村民们千恩万谢中,还有对老娘妻儿的万般不放心中,闭上了双眼,离开了人世。
沈老祖母,先是敲锣打鼓的送走了死鬼丈夫,后又万分悲痛的送走了唯一的儿子。
看着彷徨不安的儿媳,还有年幼的孙子,她只能挺起脊梁,支撑起沈家。
不但让一家人安稳的度过了那二十多年战乱的岁月,还送了大孙子沈伯亭去城里读书,培养成人。
只是二孙子沈仲牧拿起书本就头疼,留在了家里。
沈伯亭在十八岁时,按着奶奶的意思,娶了世代行医的白家幼女白宝珠成婚。
沈家与白家是世交,两人自幼相识,亲事也是从小就定下的。
成婚后,倒也浓情蜜意。
沈伯亭上了新式的学校,接受了新思想。在生下长子后,觉得对家里有了交代,就总往外跑,参加这个运动,那个革命。
时常一年半载都不回来,有时更是两三年回来一趟。
五年前走后,就再也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音讯全无。村里人早就在私下里嘀咕,沈伯亭估计是死在外面了,只是没人嘴贱的跑到沈家人面前说。
白宝珠幼时跟着父兄识字,少时也是读过城里的新式学校的。
那新政策,她早就买了报纸,细细读过。
沈家就六亩土地,村里比沈家土地多的比比皆是,无论怎么划分,沈家也不可能是地主。
这个许长河,这是要把沈家架在火上烤!
难道,沈家与许家有什么仇怨?
想到梦里,划分为地主后的遭遇,还有许长河对沈家一步一步的紧逼。
白宝珠恨的咬牙,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许长河得逞。
她瞥了许长河一眼,“嗬”了一声,“还农会干部呢,人家工作组的同志都说了,是现在,你扯什么祖上!话都听不明白,这干部还不如我替你当了!”
村民们起哄似的,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些村民早就看不惯许长河的做派。
白宝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现在,我沈家,家有九人,土地六亩。”
“我奶婆婆,都快七十了,还每日下田耕作。”
“我大儿子在镇上的采石场做工,贴补家用。”
“按着政策,我沈家,应是贫民!”
许长河气急败坏的大声呵斥,“伯亭媳妇,红口白牙的,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你家不是地主,咋还能是贫农?”
白宝珠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是,那报纸上可是对新政策明明白白写着呢。按照土地,生产工具,人口情况,进行划分。”
“倒是长河大哥家里,前儿,你家许大嫂还说,你家五口人,种那三十六亩地怪累的,每天两捧米,雇了村里的冯三叔帮着耕种呢。
按着政策标准,你家这可是妥妥的地主富农!
长河大哥,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干部,就徇私,给自家划定好成分啊!”
许长瞪着眼睛看着白宝珠,嘎巴几下嘴,不知怎么反驳,被噎在那。
他那还是年轻时,在城里当伙计跑堂,跟着掌柜认几个字。
这政策他也就是听工作组的人讲了一遍,并不十分理解。
他去镇里开会时,在一间办公室外面偷听到下来指导工作的领导谈话,说这地主成分划定后,以后怕是还要有动作。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沈家,一定要划为地主!
从镇上开会回来的路上,一个吉普车截住了他的路,上面下来一位看起来像是大领导的人,给他下了命令,沈家一定要划分为地主,